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先前对神袛做过的那些不敬之举,他以为自己小命难保。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大叔,艾洛眼前却再次浮现出他咧着嘴,无知无畏地在窗外冲自己笑的样子。
那是个很傻却很亲近的微笑。
不同于如今,他们中间虽然只有一扇窗户,距离却仿佛相隔了千山万水,他高坐神坛,而人类匍匐在地。
这样真的好吗?
艾洛在心里问自己。
我是不是自作主张了呢?
无知的快乐究竟算不算是真正的快乐?愚昧地活着难道比清醒地活着更好吗?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也找不到可以询问的对象,大叔还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不得不先把大叔安抚起身,又劝慰了几句,这才让他离开。
大叔走后,艾洛捏着智慧喷雾沉思许久,最后决定还是出去多观察一些人类,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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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神?”
拉斐尔刚从自己的临时居所出来,就见艾洛正手拿造型奇特的瓶子,隐蔽在巨大的杉树后向外看,神情专注而迟疑。
拉斐尔不由得上前一礼,压着声再次唤道:“吾神?”
这回艾洛总算回过了神,有耀眼的阳光透过杉树叶斜射进眼底。
他不适地眯了眯眼,又放松身体靠在树干上,蔫蔫地说:“拉斐尔,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拉斐尔心想:这是我要问您的话吧?
这位炽天使约莫真的拥有执事属性,总之他再次从不知什么地方拿出一张柔软的云朵坐垫,端正地摆在了艾洛脚边。
艾洛也没推辞,坐下之后只觉得涨痛的额角都舒缓了不少,他拍了拍宽大坐垫旁空出来的位子,对拉斐尔道:“你也坐吧,阳光挺烈的,别站着了。”
拉斐尔没有立时应声,他心知同神袛同坐一席是僭越之举,然而倘若这是神袛自己下达的吩咐呢?他还算是僭越吗?
拉斐尔苦恼地思虑着,最终还是又拿出一张稍矮也稍小些的坐垫,坐在了艾洛左后方,姿态端正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艾洛满心都是智慧喷雾的事,无暇分心关注拉斐尔的纠结心理,待他坐下后便指着不远处的两个人类问:“你觉得他们在做什么?”
拉斐尔不明所以地望过去,一看便愣住了。
事实上,他连那两团不明物体是不是人类都不清楚,双眼紧盯了好一会儿才观察出那是两个浑身糊满了泥巴的人类,并且当下还在乐此不疲地往对方身上糊泥巴,顺便在泥坑里打滚。
他不禁为眼前之景所低叹,一时都忘了艾洛还在身边,由心发出感慨:“虽然我们都尽力改善人族的神智,但还有一小部分人族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这也是我们这些神侍的失职。”
“不,你们并没有错。”艾洛轻拍拉斐尔的背以做安抚,“没谁规定你们一定要为他人付出,帮助人族不是你们的义务,你们没必要因此自责。”
艾洛说着也轻叹出声:“拉斐尔,我只是想问你,你觉得他们看上去快乐吗?”
拉斐尔懵然地眨眨眼,罕见地流露出天真神态:“……快乐?”
艾洛点着头:“是啊,你观察这两个人类,你能感受到他们内心油然而生的愉悦吗?”
拉斐尔闻言,重新把视线投向那两个互相抹泥巴,肆无忌惮在泥坑中打滚的人类,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了丝羡慕的情绪。
可他随即便将这股情绪摒除,坚定地回道:“吾神,我想他们应当是愉悦的,可他们却并不知晓愉悦为何物。”
这种浮于表面的肆意欢快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快乐,他们甚至没有清醒的神智,无法分辨快乐与痛苦,如此张唇大笑也只是生理使然而已。
“可是……”艾洛双手托腮朝那边望着,口中喃喃,“一旦他们清醒了之后便再也无法体会这样的快乐了吧?”
是清醒却平淡地活着好呢,还是愚昧却快乐地活着更好呢?
或许相比正常人的生活,无知且无畏地过完一生反倒会更加轻松吧?
艾洛如此设想着,陷入了思维的泥沼。
但下一瞬他却听身旁的拉斐尔陡然紧张的声音:“吾神!”
他一个激灵从软垫上起身:“怎么了?”
拉斐尔面上是毫无遮掩的焦急:“那两个人……”
艾洛没有半分犹豫,从树后跨出迈到了那个粘腻潮湿的泥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