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着对他“说”恨他,说自己原本正在一个美梦里,她本该在美梦里幸福地死去,而不是在短暂的相聚后又被孤零零地丢在国外。
哥哥那时自责、悲伤又心痛的眼神她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还是大山哥哥偷偷给郝医生打电话,委婉地向她传达了沉游川的难处。之后她一直愧疚地记着,却希望哥哥能忘记这件伤害了他的,令他难过的事。
沉游川其实并不怨怪妹妹,反而心痛山晴太过懂事。那时她艰难地迈过生死关头,哭着说想要回国时,沉游川也曾怀疑自己过去的决定,决心要把妹妹接回来。
可当他回到国内到处找医院咨询医生时,情绪平复下来的她却又坚决拒绝了,只说让他好好准备高考,争取考上一个最好的电影学校。
他知道妹妹是不想折腾他,害怕给他添麻烦,但他不在意这些,只希望能让妹妹不再孤单。
但山晴最终以身体不适合长途移动,以及还要跟着尹先生学画的理由说服了他。
他还记得妹妹提起自己在手术台上做的那个梦,梦里有巍峨的高山,灿烂的太阳,山间自在游荡的风,山脚奔流不息的河,以及河湾静流旁的碎石滩上架起的鱼竿。
沉游川立刻明白这个梦包含了他们一家人的名字,他们爱垂钓的爸爸沉渔,喜欢在风中自由跑马的妈妈沉岚,象征着他的大河,和照亮了山麓的太阳。
正是妹妹当时那个满含期待的说要继续精进画技,将来一定把它画出来的笑容,才让他最终放弃了接她回来的念头。
可现在,这副名为《遥梦》的画,署名竟是尹志画。
沉游川没有被妹妹的话扯开话题,也难得在面对她时没有笑容:[山晴,你不要怕,认真告诉我,是不是尹先生他……]
多年来的信任和尊重让他很难对尹志画口出恶言,但这事实又让他心中难过不安。
这次沉山晴倒是叹了口气笑起来:[确实是我的想法,是心理医生建议我向亲人倾诉时,我告诉尹先生的。]
[一开始我是想自己来画,但我的画技比起尹先生差了许多。我想让这个梦以最完美的样子呈现,所以就请他帮我画出来了。]
沉游川沉默下来,他们都知道这幅画其实象征着他们永远回不去的家,山晴想要慎重一些似乎没什么问题。
可他并没有轻易相信,而是再次问道:[山晴,可是我看到画里的太阳,明明是你的笔触。]
沉山晴从小就喜欢画毛茸茸的太阳,像花又像一个圆滚滚的小动物,虽然随着画技的进步她的笔触和太阳的形态越来越美观,但这个一以贯之的独特表现形式确实是她独有的。
沉山晴的笑容里多了点无奈:[哎呀哥哥,都说了是我请尹先生画的,这是一幅拜托他帮我绘制的定制作品,我当然要告诉他我喜欢的样子了。]
这个逻辑似乎也没什么问题,看着妹妹过分消瘦的脸和复健刚刚结束疲惫的神色,沉游川也不忍再逼问下去,只得先认同妹妹的解释,带着歉意安慰了她几句,挂断了电话。
但他心中的阴影并没有就此散去。
尹先生既然用了山晴的创意,为什么在简介里连灵感来源都不愿提及一句呢?
可绘制了作品的画家似乎也并没有义务一定要解释灵感的来源。
沉游川只是觉得尹先生以前无私又慈爱的形象像是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缝,让他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但人都会有私心,对方已经帮助了他们很多,尹先生愿意帮山晴画出这幅画,实现她的想法,他怎么能反而去苛责对方,怪尹先生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行事,甚至一开始就下意识地怀疑呢?
沉游川心中忽而充满了自厌和自责的情绪,为这样“忘恩负义”的自己。
可他心底又总还有隐隐的不安和疑虑,事情真的是山晴说的那样吗?为什么他们之前从不对自己提起呢?他对妹妹的关心是不是太过不足了?
沉游川心情沉重地开门走出去,打算到没有摄像头的露台上透透风。
可他走到这里时,宴凉舟已经捧着一个东西坐在这里了。
见他来,他宴凉舟打开了裹着袋子的厚实毯子,把里面散发着香甜气味的栗子递给了他。
沉游川习惯性地扬起笑脸:“宴老师你居然买来了,多谢……”
宴凉舟却突兀地打断了他:“游川,你还好吗?”
沉游川怔了怔,一边剥栗子一边假做奇怪地问道:“我挺好的啊,宴老师你为什么这么问?”
宴凉舟突然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游川,我知道你这一期节目里一直在努力把我推向人群。”
这个心灵成长的路径其实和那天他在尹志画那里给沉山晴规划的异曲同工,所以宴凉舟并没有因为沈游川的“疏离”而感到不安,而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苦心。
“所以我有努力去做,去变成更完善的自己。”宴凉舟深深地望进沉游川情绪晦暗的眼睛,“但是你呢?”
“你既然觉得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爱应该相互而平等。那为什么在企图和我建立起亲密关系的时候,却总是只考虑着你怎么帮助和保护我,而从没有期待过我怎样能保护你,甚至不愿在难过的时候靠一靠我的肩膀呢?”
“难道我不值得你信任和依赖吗?”
沉游川久久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