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与胤禩也并不解释,就由着他这样胡闹。
十阿哥身份贵重,脑子又格外清奇,璟瑄自然也让着他,只派他去折腾那些倭人——教他们四书五经。
胤俄虽然粗鲁,到底是经过上书房正经的皇子教育的。怎么着也算个“科班出身”,教几个倭国人,也算是绰绰有余了。
这几人都是长崎当地的官员,本就懂些汉语。若真学起来,倒也不会太费功夫。
奈何胤俄根本不是个耐心的先生。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故意曲解圣人之言。更有甚者,他还经常故意写错字,美其名曰“蛮夷学个皮毛便已够了,何必如此细致。”
他口中嚼着腌梅干,梅子的酸气混着他满语俚语喷溅:“让倭人学‘有朋自远方来’?不如让老子拔刀教他们‘你爷爷从哪里来’。”
这小本子的梅干真是难吃得紧!
“十弟的刀该磨了。”胤禟蟒袍上的龙纹随他倾身游动,他手上的翡翠扳指叩着倭银算筹,“我的好侄女,长崎港的铜矿包给晋商,省下的军饷够给你打十套点翠头面。”
璟瑄反手将钧窑天青盏砸在账簿上,碎瓷溅过秦远鸦青袍角:“九叔的算盘震得对马岛都听见了——上月刚屠了岛津家三十七武士,今日再逼反他们,明日您船上的蜀锦怕是要拿人血染?”
已经取了如此多的银矿了,何必再夺这些百姓的生计。九叔手里的人,个个可都不是善茬。还不知道他将这个铜矿,卖了个什么价钱。
阴影里,忽伸来一管狼毫,宣纸上假名注音像蜈蚣爬。秦远笑道:“诸位可闻‘三国三典’?”
“刑新国用轻典,刑乱国用重典,刑平国用中典,”璟瑄接过毛笔,写下了这三句话,接着点了点头,“此周礼也。”
显然,秦远与璟瑄都觉得,此时百废俱兴,不能对此处百姓过于苛刻了。否则,如同胤禟主张的那般,只怕又会招致祸乱。
见计划又被破坏,胤禟心中愈发不忿。被发配到这东瀛,他本就窝着火,整天听这些人说鸟语也就罢了,还要提防着这群人造反。
远渡重洋来这里,竟是连个铜矿也不让他开,璟瑄未免也太小气。这秦远更是谄媚,没有一点骨气。
“探花郎这手倭字写得妙,”胤禟划过他未干的墨迹,嗤道,“倒像这东瀛的天照大神,抱着《论语》哭坟。”
胤禩并不出言阻拦,只在旁边看着他们斗嘴。
胤俄则是无聊至极:“你们嘟囔半天,什么重典、轻典依我看来,将那不听话的,通通丢到海里喂鱼!我大清可从来不缺子民。”
人怎么能这么蠢……这下胤禩也沉默了,他看着璟瑄摔碎的瓷片,绕了过去,转身离开了。见八哥离开了,胤禟与胤俄也跟着走了。
璟瑄摔碎的瓷片,迸入铜雀灯台的烛泪,烛台上炸开的火星,又惊起了谁家的夜枭?
黑夜中,似乎有羽翼掠过年久失修的神道教壁画。
只可惜,此处或有神佛,但终不能庇护世人。
屋外,樱花树枝承受不住积雪,“咔嚓”折断了。
屋内,秦远铺了一地的《改历疏》。
璟瑄望着满地写满日文与满语、汉语的手稿,眼中有些心疼,嘴上却别扭极了:“秦大人秉烛夜游,莫不是要把神武天皇编进《时宪历》?”
“臣在算公主今日摔了多少贡瓷。”秦远浅笑着抬起头,“前日用定窑白瓷镇住土佐藩使,昨日使钧窑盏泼退岛津家茶道师,明日该请出龙泉窑还是景德镇?”
风掀起他如墨般未束的长发,璟瑄眼神流连在他突起的喉骨:“儆之说用哪个,便用哪个。”
一听这话,秦远耳朵都红了,他扭头躲开了璟瑄的打量。
正当气氛暧昧之时,远处骤然炸开胤的咆哮:“他大爷的!谁把老子的雕花床换成榻榻米!”
璟瑄愣住,秦远低笑的气息拂过耳垂:“十爷该谢您,毕竟那垫子里塞着岛津家的降书。”
*
晨雾中的“倭清通宝”钱模泛着光,一阵阵浪声传来,胤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打着算盘:“掺三成倭银,铸孔方兄时添些樱花纹——皇阿玛见了定夸我等‘因地制宜’。”
闻言,璟瑄心中更加无语,这九叔真觉得天高皇帝远了吗?竟然还想着私铸钱币!往小了说,这是僭越,往大了说,这可就是大不敬!
退一万步讲,这也是我的封地,啊喂!
“九叔这钱铸得妙。”璟瑄冷冷一笑,“不如我再刻四字赠您?”
胤禟饶有兴味:“什么字?”
“见利忘义。”璟瑄刀了胤禟一眼,眼睛余光却看向了不远处的八叔。
见利忘义的何止胤禟?璟瑄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何自己冒着危险帮了八叔,他却狠心陷害自己。
胤禩似乎是全然没有发现璟瑄的目光,整个人放松地晒着太阳。
但璟瑄知道,他听见了——若非如此,八叔又怎么会连一眼都不往这里看?只有心虚这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