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秦淮死了,”她补上一句,“你继了他的位,那扇被半掩的门,可能就要再开一次。”
我静静看她,半晌,轻声一笑:“你不像以前那么喜欢逼问人了。”
“我这不是逼问。”唐蔓低声,“我是在提醒你——你若真要查,就不能只查这一次‘门’,你要查的是,它何时第一次被打开,谁开的,为什么它到现在,还没关。”
马车忽然一个颠簸,她稳稳扶住了窗沿,却连眼都未眨一下。
那一瞬,我忽然觉得这位女捕头身上的锐意,比我记忆中的她更锋利了些,却也多了一份沉着——像一柄藏鞘太久的刀,虽静,却早已割断了人世的温软。
“你怕我查得太深?”我忽问。
她摇头:“我怕你查得太晚。”
车外钟楼轻响,镜心堂的屋檐出现在远处街角。
那是东都最安静的地方之一,而今日,我们将带着喧哗与回响,走入这看似平静的深院之中。
镜心堂依旧静谧。
推门而入时,檐下风铃微响,松影斜斜落在廊前石板上,如被剪碎的墨影,在阳光下无声流动。
门口香炉中,一缕烟线正悠悠升起,在空中打着旋,仿佛为这座医馆添了几分不该存在的梦意。
我与唐蔓一前一后入堂。堂中气息药香厚重,却并不呛人,反倒让人心神微定。
案后,何夫人一如旧年模样,青衣素襟,鬓边银丝束得整整齐齐。她站起身来,向我微一点头,眉眼温和:“久未一见,景公子气色倒好。”
我拱手还礼:“劳夫人挂念。”
她指了指内间帘后:“孩子还未醒,只是偶尔言语梦呓,却听不真切。”语毕略顿,复又低声道,“他魂魄不稳,我以安神香镇之,尚能拖住,但若再过数日仍无转机,只怕……”
她没说完,我点点头:“我明白,可否让我亲自看看?”
何夫人稍一犹豫,点头应允。唐蔓则立在一侧,目光扫过屋内帷帐,并未言语。
帘后清凉,幽光斜照,一张药榻之上,小沙弥面容青白,口鼻尚有气息,但那气息一呼一吸间,却仿佛断成数节,起落之间皆如水中浮叶,随波无依。
我蹲身,手指搭上他脉门,轻轻按了片刻,眉头却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乱。极乱。
心脉若潮,脾象如雾,经络之中有若千针穿引,又似一线穿魂,断续不一,似是有人在他体内刻画过什么,又像是……他自己被什么东西纠缠。
“像是被什么困着,”我低语,“却不是邪术,也不是毒,甚至不似一般蛊。”
“因为它不是。”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沉稳低哑的嗓音。
我与唐蔓一同回头,空影不知何时已立于帘外。他双手负后,灰袍如墨烟,面上无悲无喜,仿佛方才一言只是随口之语,而非惊雷之引。
我站起身,望着他:“你方才说什么?”
“他不是病。”空影垂眼看榻上之人,“而是他自己,走进了那个门。”
“‘无影门’?”唐蔓追问。
空影没有正答,只低声念了一句:“影生于光之后,门启于心之先。”这句莫名其妙的偈语,说完之后便再不补充。
唐蔓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却转身朝外走去,脚步极慢,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什么既定之序中。
“这案子与你有关?”我扬声问他,“你既知这‘门’,也识那阵,便是有意而来?”
空影脚步一顿,却不回头:“我早年曾入西川,见过一案,阵法几与此同。旧年沈家旧藏,其记一卷残章,名为缄魂图。若你真想查——去翻沈家的旧案吧。”
话音落下,他人影已如晨雾般渐远,留下一院风铃未歇,纸窗轻响。
我眉眼一凝,回头望向唐蔓,两人几乎在同时开口:
“怎么又是——沈家?”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手按下,连屋外风都静了一瞬。那“沈家”两个字,像是从多年之前深泥中翻出的一块残骨,沉重,却尚带余温。
我眼神沉了几分:“他不是顺口提的。他是……特地说给我听的。”
唐蔓缓缓点头,神色凝重:“这个老和尚……藏得太深。”
我望着空影离开的方向,低声道:“也许……我们只是在他的局里,刚刚,走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