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惠垂眸,默默用袖子擦掉爸爸照片上的灰尘。
她在心里说,您真的懂爸爸吗?他要还在世的话,也未必一定要她出国。爸爸只会说,我乖女儿自己决定了就好,我相信她能行。
但她习惯了在妈妈面前顺从沉默,尤其是提起这种事。
且惠知道,稍一忤逆,董玉书就要大发雷霆,骂她没出息的。在妈妈的执念里,好像去国外念两年法律,就镶了一层金边,就多么的前途无量了。
从墓园出来,董玉书要送她去高铁站,被且惠拒绝了。
她说:“天气这么冷,你总跟着我忙前忙后干嘛?快回去吧。”
董玉书点头:“好,那你自己小心一点,到家了告诉我。”
“知道了。”
且惠坐在出租车里,不停地朝董玉书挥手,挥得手都痛了。
等到看不见了,她扭头躲回车里,飞快地擦了擦眼睛。
她不喜欢妈妈的安排,也讨厌妈妈总是逼她,但她很爱妈妈。
高铁上人杂,且惠一下都没敢睡觉,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到京时已经快到傍晚,天上一朵云也没有,太阳躲在风里,吐出金灿灿的黄。
都到这里了,且惠打算直接回家,给沈宗良个惊喜。
她打车回胡同里,付完钱,司机帮着她搬了一下行李箱。
大门没有关拢,院子里一个佣人都没有,暮色里,只有常青柏叶在摇动。
且惠实在没力气了,她把行李箱放在门口,准备去找隋姨。
她刚绕过影壁,就看见院子里的盘龙石桌旁,坐了一圈人。
这么久没见,他还是老样子,一派不沾烟火气的风姿。
至于他左右坐着的,两个母女相称的女人,她全都不认识。
且惠停下来,不敢冒冒失失地过去。
直到她听见沈夫人说:“就留在这里吃晚饭吧,将来他们在一起了,时雨也是要住进来的。”
她脑子里轰隆一下,一道急剧的耳鸣响起来,然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就连脸上那一点期待见到沈宗良的笑容,被风一吹,迅速地冷了下去,像枝头等不到冰雪消融的芽苞,青翠而灰心地衰败在了北风里。
原来是双方的妈妈在这儿碰面,谈论各自儿女的婚事。
那她真是来得不巧,不合时宜了。
后面沈宗良好像说了句话,用很轻的声音。
但且惠没有听清,她生怕被人发现,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大概也是赞同应和一类的吧,她想。
毕竟他的背影看起来非常松弛,没看出一点不情愿。
她捂着嘴,满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得赶紧离开这儿。
眼前那四个,将来才是正儿八经的一家人,她算什么?
她只是个注定湮没在时间长河里的局外客。
且惠不敢再待下去,她不能接受自己被人家冷嘲热讽地赶出来,那种难堪和绝望会让她窒息的。
于是泪眼模糊的,推着行李箱拼命往外走。她只晓得要快点走,但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在再熟悉不过的胡同里乱窜,完全不顾方向。
这时,一个骑自行车的男生拐出来,撞倒了她。
且惠往后撑着摔在地上,掌心火辣辣地疼。
那男孩子停下来,不疾不徐地推好车去扶她,“美女,没事儿吧?”
且惠摆了摆手,用手背揉了两三下眼睛,“没关系。”
“哎,你是钟且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