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黑点离她很远,从她这里看过去,如一粒一粒微小的砂砾。然而,这些砂砾成群结队,正以统一的速度,往城门口的方向流动而去。
砂群前端是一个略大一些的方块,被前呼后拥地围绕着,崔令宜知道,那就是康王的马车。
不过她现在对康王并没有什么兴趣。
她有些漠然地转开了眼。
她前些日子过得浑噩,白日里也睡得多,所以这次一夜未眠,并没有影响她什么。为防她自残,她的各种暗器武器早就被卫云章收走,所以她只能临时从卫府的厨房里偷了一把细长的拉刻刀,以充匕首。
天刚亮时,她就混在一群等着出城办事的队伍中,很顺利地成为了今日第一批离开京城的百姓。
她已在此处等了两个时辰。
她不知道自己等的人在哪,也不知道自己等的人究竟会不会来,她只能赌一把。
她合上眼,有风拂面,带来微微的湿气与凉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再睁开眼时,远处山坡下的那些黑色砂砾已经不见了,流向了她看不见的更远的地方。
哦,她赌错了,人不在那里面么?
头上传来叽啾鸟鸣,她仰起脸,看见一只灰褐色的鸟儿扑着翅膀飞来,停在高枝上蹦跳。
鸟的正下方是很危险的地方,容易倒霉。崔令宜默默地站了起来,想给自己换个位置,却在转身的一瞬间顿住。
离她至多四十尺的地方,另一棵树下,站着一个男人。
他还穿着上次遇见时的那件玄色衣袍,衣摆沾了露水,沉沉地坠着。他束了发,铜色的发冠泛着微微的冷光。他负手立在那里,灰色的阴天,照不出他一丝影子。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寂静地望着她,不知道望了多久。
料峭春风吹人醒。
她身上泛起细密的疙瘩,也直直地与他对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俯视的角度看他,令她心中生出几分微妙的畅意。于是她便继续站在树枝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上一次见我,还那么乖巧害怕,今天见了我,倒是硬气了许多。”楼主率先开口,缓缓走了过来,语气讥嘲,“看来,卫云章对你还真是痴心不改啊。这是有了卫府当靠山,觉得可以与拂衣楼作对了?”
崔令宜没有接话。
楼主冷笑一声:“你特意在路上做了标记,引我过来,怎么见了我,却是一言不发?”
他略一弹指,一枚石子弹射而出,击中了崔令宜头顶聒噪不休的鸟儿。
一道灰褐色的影子从眼前一坠而过,嚓的一声掉在了草丛里,不动了。
“那你既然来了,为何迟迟不现身?”这是崔令宜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居高临下,看起来有一种冷硬的傲慢,“这附近什么人也没有,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她尾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的心脏跳得有多快。
但没有害怕,甚至有一丝决绝的兴奋。
“我为何要杀你?”
“因为我背叛了拂衣楼。”
“拂衣楼的叛徒,自然该杀,但你我都知道,死得太快,反而是种解脱。”楼主轻嗤一声,“纪空明这个废物,连你都捉不住。”
“他若是能在京城地带劫走相府儿媳,那他可真是为了拂衣楼鞠躬尽瘁。”
“就这么喜欢当相府儿媳?”楼主盯着她,“卫相知道你的来历么?竟能容忍至此?”
“要不人家能当一国之相呢,自然是宽容大度,知人善任。”崔令宜也轻笑道,“他卫家培养一个卫云章习武都要偷偷摸摸的,现在有了我这么一个什么都会的儿媳,岂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