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塔般的汉子说到伤心处,也是泪盈于睫止都止不住,跪趴在地上抖的缩成一团,“少爷,府里若是用不上我们,就请将我们的籍册交给西山所,这样就能免了西山所对我们这些人的忌讳,我们不图别的,就图一口饭吃,不能你们贵人斗气,就拿我们不当人命使吧?我们又有什么错呢!当年西山泄密,已经查实了与我们祖上无关,府里为什么要这样连坐着我们,不给人一条活路?少爷,就是老国公当年健在时,也没这么不拿我们当命使的,用我们祖上代代传下来的话讲,老国公仁义为先,爱兵从如手足,那才是真正的人心所向,不是现在府里当家的主子这样,强留着我们又不给我们留条活路,端招人恨。”
凌湙:……得,祖上孽债,今居然叫我碰上了,真倒霉!
瞧这冲天的杀气,人虽跪着,可质问的姿态却似弓满弦张,就等凌湙的回答了,倘若一个回不好,凌湙完全有理由相信,这家伙是会立马跳起来捏爆他脑袋的,这从他半点不顾忌郑高达的官身就敢动手时起,就能看出来,他已经自主跳过了盲从阶段,开始遵从本能指挥了。
这竟是个自主摆脱了奴性的狠人。
凌湙斟酌言语,“我不知道郑高达跟你怎么解释我家情况的,但事实就是,侯府里当家作主的一直不是我父亲,他到现在还是个世子,且若非如此,我岂能被弃?所以,你说的放籍等祖上遗留问题,抱歉,我帮不到你。”
他话没说完,袁来运就站了起来,捞在手里的原属于季二的刀也竖了起来,凌湙抚额,压了个稍等的手势,“杀我没用,你其实自己也清楚,这不是我现在就能帮你解决的事,但有一样我现在就能帮到你……”
前面临近浦合县的驿站,就是他们下一个休息点,也是他准备诱杀天子渡那帮人的地点,袁来运心里的法度既然已经失衡,那他就可以用手里的银票买他杀人。
凌湙将手里的银票全部递出,笑容里带着欣赏,“老袁,我希望你看到那些人时,刀别软。”百姓的畏官心理古今通用,能毫无心理负担的对官兵动手,没有面临绝境的人是举不动刀的。
袁来运是把双刃剑,凌湙想用他,那么捕杀胡征和马齐就是他的投名状。
他不要心怀顾虑者,他要的是指哪打哪的刀,杀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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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来运出京时就给自己安排了两条路。
一为功,于半道上将空降下来夺了他前途的郑高达剪了,他代替他押囚交差,至于空下来的官帽,有他之前在京中疏通的关系,再转回手里也不难。
边城一个末流武将,等填坑的萝卜一拽一把,不会有人为个死掉的补官出头,且他调查过郑高达,背景实在平平无奇,唯一的亮点就是走狗屎运选进了御门卫。
二成仁,随时做好落草的准备,设若没机会剪了郑高达,他就带着五个兄弟将发配的官眷全部偷渡进江运河,拉到江南高价卖掉,他专门找京里楼子的龟儿估过价,其中很有几个姿色绝的,再有那养出来的通身气派,江南豪绅里有愿意一掷千金的收。
搞钱,他是认真的,为此做的准备也条条列明,连沿路可能会遇到的突发情况也有做过预设,总归要保证两条路有一条是能“发家致富”的。
凌湙的冒头不在计划内,又出乎意料外的,叫他多了一条搞钱渠道,几个兄弟窝一处,俱都认可了他是只肥羊的说法,只要手脚够干净,这么小个孩子撒手没也是常事,完全可以推到拍花子头上,谁叫这娃儿有脚乱蹿呢!
把着来钱的门路,让他看到了妹子归家,父母痊愈的希望,袁来运就更如狼似虎了起来,那眼神不小心就暴露了一切,非常顺利的引起了凌湙的警觉。
于是,这才有了如此内讧的一幕。
凌湙给钱的行为在其他人眼里是好事,俱都高兴的搓手等着分点酒钱,因为他们知道袁来运搞钱的目的,大头肯定是要送回家的。
可袁来运却警惕了起来,觉得凌湙带着的那抹笑里,似乎在算计着什么,眼神亮晶晶的貌似诚恳,出口却是要他帮忙杀两个人。
什么人、什么身份,又或者什么来路全不说,这跟被人蒙了眼睛往悬崖口推一样,有种一脚踩空就没了的危机直觉,袁来运沉默了,舍不得到手的钱,又失了动手的先机,矛盾的他浑身跟被人用线牵住了似的,忽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也就一瞬间,袁来运忽然就懂了郑高达身上的那种束缚感,那种看到凌湙就忍不住看看脚下有没有坑的紧张感,身心压力一点不比戴枷扛锁的囚犯们少。
这位爷年纪虽小,可他给人的感觉就跟上位老耄一样,洞悉而通透,眼辣又机警,让与之对话的人会下意识忘记他的年龄,不自禁的肃然。
这份与生俱来的气场,兜头笼罩下来,迫得他们下意识的收起了轻视,转而恭谨严正的端正了自己的态度,不敢真当他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孩子。
可凌湙并不是要故意摆出这副老成有心计的样子,他是没有正常小孩子的参照,不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具体该是个什么模样,他生来辈份就大,加上内壳就是个成年人,被人托手上时受的就是长辈礼,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就成了这副被母亲大人常挂在嘴上夸赞的“秉诚持重”,及具“长辈威严”的小大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