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老太太将一份画有,当年密议谋害闵仁太子的小像册子交给了凌湙,上面惟妙惟俏的将暗室里的各人神情,以及带有手印公章的文字详备摘抄了下来,连密议的地点,暗室的位置,每次聚会的时辰,和周遭当日的温湿度,都有记载,只要对着京督府更漏薄,就能知道这份册上记录的当日气候真假,从而推敲出这份册子的真实性。
凌太师对于能保命的东西,真可谓记录详尽,用心斐然。
凌湙在凌老太太临逝世前,迸发出的乞求目光里收了东西,并承诺了保证凌彦培能活着出宫的话。
十多年的现实冲击下,凌老太太已经把对曾孙振兴家业的希望,降低成了只要为凌氏留一份香火的卑微祈求。
从眼睁睁的看着凌湙在边城建立军伍,到实际掌管凉州府务,最后拥有了一支足能媲美朝廷御麟卫的军队,凌老太太非常清晰的认知到了大势已去的悲凉,临咽气的当口,终悔不当初的痛声呼叫,“老头子,你挑错人了,你……你们当初怎么就非得去宁侯府挑人?啊?宁侯府,雄主血脉,怎能容你们肆意欺凌?终……终是由我们家尝到了苦果……报应啊!老头子……报应啊!”
凌湙的身份一经公开,由此生出的悔不迭,如层层海浪波及到了当年的提议者们身上,进而不知凡几的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的,个中苦涩早尝尽了。
从凌湙踏进宣仪殿开始,那上下打量评估的目光就未止过,从凌湙张口说话,不惧几位头部大佬们的气势起,那蔓延在武官群里的交替眼神,就开始逐浪般的发散了出去。
承宁柱国公和先宁太后恩惠,武官集团未有真正的降服于现今的文官体系,只君王偏信文臣,视武将为朋党,压制的厉害,这才叫大家审时度势的与文官集团达成了某一方面的平衡,若非如此,凌湙当年在流放路上闹出的响动,不可能到壮大不可收拾时,才捅到文殊阁内。
这里面其实有小部分武勋的功劳,他们明面上从未有与凌湙接触过,但暗里地搞些欺瞒的动作,确实是帮凌湙起到了掩人耳目的效果,连武大帅当年都在感叹这帮人帮凌湙的暗渡陈仓之举,有暗搓搓与文官集团搞对立的意思。
就,明面上我们屈于君威,为了在朝上保有一席之地,与你们文官折节下交,自退一射之地,让予你们尊位,然,暗地里,我们却可以睁眼闭眼的破坏你们计划好的事情,比如,让该摁死的小子,活的肆意妄为,成为你们难以抵御的心头大患。
只要放纵成了一个,就够令你们寝食难安的了。
如此,从凌湙踏进宣仪殿开始,这群武官便都袖了手优哉游哉的旁观了起来,心里别提有多惬意了。
威风,我武将群里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功勋,就该有如此威风时刻,就该让这群从来只会耍嘴皮子的老酸儒们知道,我武将从不该低于你文官一等,大家同殿为臣,事君王为主,高低平肩,哪有什么文尊武卑?
哼,看见真刀入了殿,傻了吧!
凌湙很清晰感受到了边上武官群里传过来的善意,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京畿卫总督樊域,也在与杜曜坚的对视之下,敛了目光,显出一副与他无涉的态势来。
杜曜坚能出现在城门口,本身就意味着樊域的默许通容,他能收回西云线,重新执掌茳州卫,也多亏了樊域的支持,与凌湙的书信往来里,也多有为樊域卖好的言词,因此,进殿之时,凌湙的目光稍稍顿在了他身上一会,确定他目光里未有偏同闻关一党的意思,应该是处于两相权衡之中。
他的京畿卫,不止有卫戍京畿治安的职责,亦承担着宫闱调防,御麟卫和御门卫的顶头上司,御前统御司长就出自他手下,每任都须经过他考核,方能呈送御前任命,虽然职能上赋予了二人同等的天子近臣之称,实际上他却有调派御前所有侍卫的职权。
他不动,便显得那些替闻关一党跳脚,斥责凌湙目中无人,无视君威的小官朝臣们,又可笑又滑稽,小丑般的遭受着满殿朝臣侍卫的凝视。
那么凌湙干什么了,能令他们看着闻关一党的眼色,不顾脸面的跳出来叫嚣呢?
不过就是拎出了凌彦培,一把将众臣敛于口的不堪往事掀个底掉而已。
他不在京,当然就随着这些人掩耳盗铃般的,将换子事件遮遮掩掩的糊弄过去,但他既然进了京,那这换子事件,可就不容易糊弄了,该有的说法必须给,该赔礼道歉的人,必须跪到他面前,承认当年的枉法手段是错的,是凶恶者的帮凶,是无理者的同党,是祸乱朝纲者们掀起的恶念。
他拎着凌彦培,根本无需用多余的话,就让那些人变了色,但却没人肯站出来承认凌湙的指责,因为一旦承认了,也就意味着乱臣贼子之名,进而衍生到现今的朝局,诛九族都有的讨。
依附闻关一党的朝臣们,自然会看眼色行事,不用闻关二人开口,他们已经主动跳出来与凌湙唇枪舌剑了。
“荒原王,废太子已经对你的事定了性,此事理当揭过才是,为何你非要一而再的提起?身为王上的风度,便是如此斤斤计较,在朝上与阁老重臣对弈?你是想闹的朝纲分裂,国将不国?”跳脚的朝官眼见御麟卫站着不动,完全屏憋了他叫嚣着,让把人拖出殿的话,无奈便开始叠罪责,盖大帽,想要让凌湙承担乱朝之罪。
凌湙按着瘫坐在殿中,瑟瑟发抖起不来身的凌彦培肩膀,眼神睥睨的扫视过那群出椽的小丑,声音冷凝,“大人饱读诗书,原来就是这么理解礼仪廉耻的么?我一个饱受迫害的诉冤者,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成了祸乱朝纲的大罪人?你的主子不能担祸乱朝纲之罪,我就能?嗤,早十年前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不以死相逼,让你们的主子不要做那乱国枉法之事?现在来急于撇清,不觉得一切都太迟了么?国将不国?国都无君了,还口口声声的国?你的主子是王座之上的君么?这么多日不见君,也不见你急啊?怎么我一提及往日冤案,你就急了?你是为谁急?反正肯定不会是你那多日不见的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