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这辈子再见,沈星河也没能对顾九思下手。顾九思神魂俱灭一回以后,心中想的也不是沈夜升没来得及说完的过往,不是那几个孩子的记忆。
他也只是在想沈星河是不是也曾希望有人能抹去他的记忆,替他为那些没有不可挽回却已经发生的事情讨回公道?沈星河觉得抹除记忆是最好的结果,却还是留下来听慕星辰的质疑,是不是慕星辰所说的也是他成仙以后不把记忆抹除,而是选择留下它的理由?
他是神魂俱灭才来到这里,那沈星河呢?
在他神魂俱灭以后,沈星河还是没能成神吗?他是因为成神的雷劫才来到这里,还是他所庇护的天下生灵里,又有谁跟他一样辜负了他,害得他身死道消?
顾九思不敢继续想下去。
慕星辰就是这时将做好的菜端上桌,摆得整张桌子都要放不下。他将筷子递给顾九思,“爹爹,这是在九天炼我给你做的最后一顿饭了,往后再想吃,就得到云梦城找我了。”
“你去云梦城做什么?”顾九思放下筷子,“你不想见你那天看上的道侣了?”
他平时提起这事,慕星辰总会顾左右而言他,这次却十分严肃地点头,“想见。爹爹,从我见到他的那刻,我就喜欢他。哪怕猜得到我根基尽毁跟他有关,我也喜欢。”
“你既然知道是他害你,为什么在密林里一天刻意经过他十几回,也不敢跟他说一句话?他欠了你,不该是他不敢跟你搭话吗?”
“爹爹,您自己不也是如此,何必来问我呢?”慕星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您不是也因为爱沈仙尊才不敢用真面目见他?他欠我再多又怎么样,我连他的名字都忘了,该喜欢还是喜欢,不敢和他搭话还是不敢。”
“既然如此,你离开九天炼做什么?他也是来此寻灵宝的,找到灵宝前,他不会去云梦城。”
“还能做什么呢?”慕星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瓶,“这里面装的是沈仙尊取出的记忆,他临走前将这个给我。我说了想让他们自己决定要不要留下记忆,自然要去崇明府寻他们,承担起照看他们的责任。若是他们不想要,我也得按照仙尊所说把瓶子毁了,永绝后患。”
“所以爹爹,我的心上人还在九天炼里,您可不能出去。”
慕星辰说得郑重其事,顾九思本不想拆穿,“你留在九天炼,我出去也可以。我在你身上下了禁制,有任何危险你都能立马被拉回宅子。你在我和其他人面前喊我爹爹,唯独在沈星河面前喊我舅舅。我知道你是怕沈星河误会,你想撮合我们。可你这般聪明,也该知道我不敢见他。”
顾九思伪装一下就敢见这辈子的沈星河,可他无论如何,都不敢见上辈子的沈星河。
“爹爹”,慕星辰早就想过他会这样说,“沈仙尊说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都不会活着走出云梦城,可他没说他们走不出九天炼。九天炼是世间凶险性排名第二的秘境,他要庇护的不只是那几个孩子。”
“您说您不敢见他,就能放心他一个人待在九天炼,孤身面对那些心性险恶之徒吗?”
两清
沈星河的那匹马叫白言,这个名字是顾九思取的。
那时的顾九思还不知道这匹马失而复得才不久,再次回到沈星河身边比他还晚。他只是看不得一匹马对他区别对待,又想了想它那从来没跟他笑过的主人,恶意上头地认为这马肯定是轮回时酒喝多了投错了胎。
它不该投成一匹马,投成小白眼狼才对。
顾九思毫不在意地决定这马从此叫做小白眼狼,真要叫出口时又想真正的白眼狼是他自己,沈星河被他找上已经够倒霉了,何必再拿他的马说事。
于是小白眼狼就被掐头去尾,变成了白言。
上辈子他们产生纠葛的第一年最后一天,也就是凡间常说的除夕,顾九思大摇大摆地走下千绝峰,白言正在山脚下吃果子。它看见顾九思下来,吃果子的动作没停,却硬是转了个头,将面向他的姿势改成屁股对着他。
顾九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匹马还不至于让他生气。可就是那一天不知道怎么了,他一下子气血上涌被冲昏了头脑,带着白言就又上了千绝峰。
除夕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凡人过年守岁,期盼新一年到来的最后一天。整个凌虚派上上下下全都休沐,家中有亲人在世的大多回了家,没有亲人或是不愿回去的都聚在了掌门大殿等着看烟火。
千绝峰的小徒弟们自然也是如此。
距离新一年的到来还有一刻,沈星河早已将卧房清理干净,坐在门外的石桌旁。
他在人间做太子时年年都要守岁,从刚出生直到他二十六岁。这二十六年是他做凡人的年数,却不是亲人和他在一起守岁的年数。
原本他的小徒弟们走之前想让他一起去,沈星河拒绝了。他知道顾九思今天会来,可这也只是他在心里找的推拒的借口。
沈星河看着毫无人气的千绝峰,心中翻腾的是他那些不可更改的过往。
他忽然听到一声轻佻的口哨,去而复返的顾九思牵着他的马站在不远处,瞧见他看过来后得意地拍了拍马的脑袋,“小古板,你家白言这样子是不是比原来更好看?”
沈星河从来没给它取过名字,可他还是知道顾九思说的是谁。白言的脖子和脑袋上各套着一圈红果子,就连两只耳朵也没逃过。它气鼓鼓的被顾九思拍脑袋,一副想生气又不敢的模样。
千绝峰是整个凌虚派灵气最少的山头,多的是没有灵气的荒山野草。沈星河不愿过多干涉其他生灵的命数,自然从未想过更改千绝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