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顾九思来说,没有什么时刻,在他失去一切后,比他在念书时还要痛苦。
因为念书是那么的具体,那样的没有捷径,以至于没有什么能比它更轻易的告诉他,他的心愿不会实现这件事。
他连书都念不好,读不懂,怎么可能做得了官呢?他连官都做不了,谈什么报仇呢?
顾九思在一遍又一遍的自我怀疑中,念完了一本,又在念的一本中,一遍又一遍的自我怀疑。
他要是读不好该怎么办?他要是考不上该怎么办?他要是当不了官该怎么办?谁来给他的亲人们报仇呢?他的亲人就这样白白死去了吗?
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念书?为什么阿姐劝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肯念?明明他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他没有念呢?为什么他现在才想起来后悔呢?
他到底该怎么做?他到底怎么做才能把它做好?他真的还有希望吗?他是不是没有希望了?是不是根本考不中?他是不是根本没办法帮他们的家人报仇?
为什么世上没有后悔药呢?他要是能重头再来就好了。
如果能重头再来就好了。
顾九思总是被悔恨跟绝望淹没,又靠着恨意挣扎出来,然后在所有不经意的时光里,被莫名其妙涌上来的回忆裹挟,陷入更深的悔恨跟绝望。
他总是这样,在反复的挣扎与沉沦里一直向前。
沈星河便是在他又一次因悔恨而痛苦自残的时候,问一旁看戏的天道:“他的通缉令,是你故意的?”
天道向来坦诚,对自己做下的事从不避讳,对自己没做过的事,也绝不揽在身上。
“他的事跟我可没关系。顾九思跟你们不一样,所有凡人都会在十六岁面临选择。可那不代表每个人的十六岁我都要在。”
“他上下三代,包括他自己,没有一个落入过我的棋盘。你因着爹娘,勉强算是半个棋局之人。他从一开始就是棋盘之外的人,我没有空闲去管他的命运。至于后来,他自己凭本事跳到棋盘,我还能放任他不管,让他耀武扬威吗?”
不过天道也知道,沈星河问他这句话的意思。
“咱们尊主现在所在的时间,距今一百一十三年。那时你们的大齐还未建立,正值上个王朝的衰败后期。吏治不清明,再正常不过了。”
王朝后期,妖邪本就借机生乱,有人认为是妖邪作祟很正常。王朝后期,吏治混乱,烧完之后又有人觉得妖邪之说迷信不堪,断定有凶手也很正常。
天道下了最终的结论:“我可不曾引导过他找错仇人。”
最多在某日,他还在另一个棋子身边,碰巧发现他找错仇人这件事以后,深深的刺激了一下他。
只不过将他刺激的太狠,把他从人变成妖魔这件事,确实是他也没想到的。
可无论怎么样,顾九思找错仇人这件事,不是他所为。
顾九思只是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的,在沉浮两年,亲手杀人,逼迫自己念书,苦读八年。一级一级的向上考,经历考场舞弊,官场打点,左右逢迎。
将人间的升官路,一步一步的走,从小官一点一点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