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宠的宦臣强迫宫女或是刚入宫的小宦官做对食,被视作心腹的宫女甚至有掌掴妃子的权利。
大家都作践人,又被人作践。
顾九思想,其实这才应该是常态。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这个道理他在小山村里受人欺负时不懂,到后来被逼成丧家之犬才懂。
他懂了以后不想当丧家犬,恨极了作践他的人,于是后来去作践了别人。手上沾染的数万条性命,不知其中有多少人枉死。
先被人作践,又去作践别人,这原是个无解的轮回。
沈星河比他更早生活在弱肉强食的深宫,他该和所有人一样踏入这个轮回,可他没有。
为何会没有呢?
梳不好头发的宫人不是没有遇上,沈星河五岁的时候被折腾半晌,头发断了又断,而后默不作声地接过梳子,从此再没让他人动手。
打碎盘子的宫人也不是没有遇上,八岁的沈星河将碎瓷扫了包好,让发抖的宫人找个地方埋了。
十二岁的沈星河路过平日里从没走过的地方,被一支飞过来的箭划伤手臂,那里便再也没有被一箭射穿的人。落在地上的最后一滴血,是他的血。
从水里捞出来的小宦官小宫女至今还在东西偏房住着,沈星河不回来,谁也不用当值见人。如今宫人们又将他的寝宫,当成能安心说话的地方。
为何会这样呢?
顾九思想这深宫分明是一摊烂泥,沈星河却从烂泥里干干净净地走出来了。
不像烂泥里的任何人,也不像他。
他笑了笑,又问了一遍,“东极殿的青石砖坏了几块?”
东极殿是帝王用来议事的地方,沈星河便是在那跪了一夜,跪到此时才回来。
幻梦境匆忙过去了十数年,他也在十数年里跪了一次又一次,数也数不尽。
沈星河似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停顿一下后才道,“我没有数。”
“我知道你没有数”,顾九思在他面前坐下,示意他掀开衣服下摆再将裤脚卷起,“下回再跪的时候,记得数一数。”
沈星河闻言伸手握住他的手指,没有全握,只轻轻用拇指指腹摩挲了几下,顾九思叹着气补了一句,“没生气。”
又道,“东极殿的青石砖坏了一块,就在你跪的地方。”
沈星河听话地掀开衣服下摆,膝盖处有道明显的血痕,渗透了布料。
跪了一夜都没注意到底下的青石砖裂了,自然是为它事烦忧,想得太过入神。
可无论烦忧的是何事,都没有意义。一切早已过去,他们如今所在的不过是一场难醒的噩梦。
与其忧虑,不如数砖消磨时间。
顾九思不会告知他幻梦境的存在,因为难以解释,他说了沈星河也不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