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同学继续讲:“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为了快一点攒到钱,在不同的地方打三份工,有时候前一份工干得太晚,第二天的工作又太早,她们就在仓库睡。更不幸运的是,她还有哮喘,花粉季几乎让她生不如死,雾化治疗总是打断她们的经济规划。”
“后来有同乡会联系到她们,说大家都是同一个家乡来的,可以介绍工作机会。她们听到这个邀请的时候,朋友原本还有些犹疑,而她几乎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
“但是她们逐渐的意识到,同乡会里的人只是分享着共同的来处,却并不共享同一份善意。那里的工作并不意味着收入保证,也不一定更轻松。甚至这些联结的共同体中,很多人为了立足也会涉及一些灰色产业。”
“有人叫她们去夜场打工,她们去了才发现原来是风俗业。她和朋友察觉不对劲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被带她们来的同乡告知——「现在走的话马上就会被捅出去,留下不良记录,就拿不到居留资格了哦」。”
“两个人会在深夜喝到吐的时候,会互相依偎着,日文和中文混着骂对方是世界上最大的笨蛋。但是这样头碰头的时间也不长了,朋友变得很不对劲,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她靠近也会被推开「滚开啊」。”
“后来她就听到朋友的死讯了。”
其实故事并不复杂。结合傅同学之前给的提示,松田很快就猜到了那个令读者的期待重重跌落、听起来很无聊的真相。
他试着往下接:“朋友因为风俗业生了病,情绪也难以自控,所以自杀了是吗。”
“嗯哼,那愧疚的人呢?”傅同学反问他。
“即便杀人不是她所为,她也觉得自己有罪,因为朋友是为了她而答应的邀请。而且与朋友并肩这么久,她却没能挽回什么,却成为了那个相对更健康的、活下来的人。”松田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bingo,”傅同学退掉了地图页面,手指轻点打开文档,“现在你可以看看这个愧疚的人是什么样的了。”
和傅同学线性时间的叙述方式不同,其实这篇小说是以案件发生后,女人对警察失魂落魄的自白开场的。
“是我的错,”这个女人自告奋勇地成为了进入警方眼帘的第一号嫌疑人,“如果不是我的话她就不会死了。”
她的确非常可疑,除了她曾经是死者最亲近的朋友之外,可疑还表现在她的行为上。她忏悔,时时自省,内疚,做什么事都没有信心。据她所言,她还会时常梦到朋友死去的那个夜晚,梦中她与朋友比肩而立,自己的手上全是鲜血,有时手上还拿着刀子。一切描述完美地符合过失杀人者常有的事后反应。
但是自白并不足以给她定罪。她的证言总是很矛盾,被问到细节时答不上来,不同的时候去问就能听到不同的版本,不过每个版本的结尾都是她将刀子捅进了朋友的身体里。警方搜遍了现场,也查过那晚她的行踪,却始终找不到能够支持她就是凶手的物证,一切干净得与她无关。
于是被短暂羁押的她被释放,案件对外以自杀结案。尽管她的熟人之间流言蜚语疯传,生活还得继续往前。
但她的生活又好像没有往前。她总是时不时梦到那个夜晚,有时候她和朋友坐在一起喝酒说着彼此最讨厌的话,有时候梦一开场刀尖就已进入了一半。
她被熟人排斥,碰的壁越来越多,没有收入,生活无以为继。她也试图发展过别的爱好,有的时候是真心喜欢,有的时候只是转移注意力打发时间。但她无论做得好还是不好,或者再怎么出色,她都觉得自己不再配得起肯定了。
“她很愧疚。这样的愧疚,太过于根深蒂固,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改变了她的言行,缔造了她的思考方式。以至于从旁人看来,她就像是案件中原本的罪人那样。而她自己,也背负着这样的愧疚前行。”
这句话便是悬疑解开后,小说的结尾了。
松田读到那些描述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以为自己的情绪波动会很大,但是没有。他的呼吸很稳定,眼睛像安在木头人脸上、只会轻微转动的假眼球,手指沉默地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