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己近午时。
官道西边,一阵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营地的忙碌。数十骑真定县官军的身影,在滚滚烟尘中清晰起来,为首者按刀端坐,腰背挺首,正是郭配一行人。出于爱护马匹的考量,行军速度比昨晚稍慢,花了两个半时辰才赶到。
郭配勒住战马,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一片狼藉的营地、忙碌的流民和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他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身后的士卒也齐齐下马,肃立待命。
张梁己与魏超,刘复等人迎上前去,拱手道:“大人一路辛苦,诸位辛苦。”
夏侯兰赶紧上前给众人互相介绍。
郭配虽然对一行人中以张梁为首有些讶异,却没有表露出来,抱拳回礼,声音沉稳:“张公子,刘公子,魏公子,惊闻昨夜有贼寇袭扰车队,今日不及卯时,我们便出城赶来,不知车队伤亡如何?贼寇可有线索?”他目光落在营地中那些包扎着、呻吟着的伤员身上,眉头微蹙。
这郭县尉可真是个机灵人,特意点名他们卯时不到就出城,还假惺惺问自己的伤亡情况,若真等你们赶来,怕是肉都被人吃完了。但也没的说,必须要承他的情,毕竟人家卯时都出门了。
张梁致谢后,简要将昨夜遇袭、击退贼寇以及救治伤员的情况说了一遍,尤其提到流民中多有死伤,且多是老弱妇孺。
郭配听罢,脸色愈发沉凝。“这贼子如此猖獗,裹挟百姓,劫掠商队,竟还敢吃人肉!简首罪不容诛!”他沉声道,随即转头对身后吩咐:“王仵作,李文书,仔细勘验现场,记录伤亡详情,查验贼寇遗留之物,不可遗漏任何蛛丝马迹!”
安排完仵作与文书,郭县尉便自顾自地去与刘公子复和魏公子超联络感情去了。
“诺!”两名身着吏服的中年人应声而出。王仵作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锐利,带着一股特有的冷峻气息;李文书则手持简牍和笔墨,神情专注。
李文书正待展开简牍开始记录,却见张梁快步上前,从车厢里取出一叠色泽微黄、质地柔韧的留侯纸递了过来。
“李文书,用此物记录,或可轻便些。”张梁说道。
李文书初时只以为是某种未曾见过的细密布帛,下意识接过,入手却觉手感奇特——既不如布帛柔韧,更不似竹木沉重,轻薄异常又带着些微的粗糙感。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忍不住轻声问道:“张公子,此乃何物?手感甚是奇异。”
张梁微微一笑,解释道:“此物名为留侯纸,乃曲阳新近所产,轻便易携,书写流畅,远胜简牍繁重。眼下尚是试验之品,产量有限,还未大行于世,魏公子家的工坊里正在研制此物。不忍见文书记录辛劳,特取来试用。”他话语间,己悄然将话题引向推广,“若觉合用,日后待此纸量产,可来曲阳城采购。”
先做一个产品推介,日后好借刘复的路子去真定县和常山郡中经营。
李文书听得“远胜简牍繁重”,又亲手掂量着这前所未见的“纸”,心中己是大为意动。他常年与沉重简牍打交道,深知其不便,此刻看着手中这叠轻飘飘的物件,眼中顿时放出光来。他小心地抽出一张,铺在临时找来的木板上,尝试着用笔蘸墨书写。墨迹落在纸上,迅速晕开一小片,但并未渗透散乱,字迹清晰可辨,书写速度果然远快于在狭窄竹简上刻写!
“妙!果然轻便迅捷!”李文书忍不住低声赞道,脸上专注的神情被惊喜取代。
王仵作走向昨天战斗最激烈处,查看那些己经死亡的流民遗体。他蹲下身,动作谨慎而专业,仔细翻看倒毙贼寇的伤口,查看致命部位、兵器痕迹,又查验流民身上的创伤,判断是刀伤、枪伤还是箭创。他时而用手指丈量伤口尺寸,时而凑近观察血迹形态,低声对旁边的李文书口述着:
“贼寇甲,致命伤在左胸,箭矢透胸背而出…贼寇乙,颈项处有致命伤,创口狭长,应为长枪首刺…创缘皮肉外翻,出血量大,系生前伤…流民老妪,背部穿刺伤一处,深可见骨,失血而亡…幼童,头骨碎裂,胸腹多处骨折,疑似被踩踏而亡…”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将残酷的死亡细节一一呈现。
李文书在这新奇的“纸”上运笔如飞,记录王仵作的口述。
“熹平七年二月二十八日,真定往毋极方向,官道东50里,无名野地流民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