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听觉未通,听外界声音听得模模糊糊的,加之他沉睡了四千年,根本无法理解这个时代的话语方式。毕竟天乱那会儿,“捏”和“捏捏乐”都没被发明出来。
邬焚玉张开嘴,放缓语速,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音节:“我——邬——焚——玉。”
祁招溟的指尖感受着他喉结的震动,似乎理解了这种节奏,跟着他说话的频率,轻轻点了一下头。
邬焚玉又重复了几遍自己的名字,祁招溟也尝试着张开嘴,努力地想发出声音,唇瓣开合了许久,透明的呼吸面罩上都蒙了一层因呼吸而产生的白雾,还是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四千年未曾开口,一时失语倒也正常。邬焚玉默默将手语学习纳入后续的康复计划。他随口说了几个简单词汇,“歇息”、“就医”、“傻鸟”之类的,也不知道祁招溟听懂没有,对方只是雾茫茫地“看”他。
此人何曾有过这样的眼神?
过去的青鸾,眼眸是冷的,清的,是素月分辉明河共影的苍青色,透彻疏离。
从前他无心无情不似人,现在他懵懂若蒙似稚子,待到他日灵识开蒙,重归仙位,怕是再也找不到这般任人搓圆捏扁,难得好欺负的青鸾了。
邬焚玉干脆玩心大起,一口气道:“红鸟绕绿鸟绕,红鸟扰绿鸟捋柳条,绿鸟扰红鸟咬鱼腰,双鸟相扰喋喋吵,柳絮袅袅似雪摇,红鸟偏不让绿鸟捋柳条,绿鸟偏不让红鸟咬鱼腰,柳腰摇摇鸟咬咬,鱼袅游游羽撩撩,红鸟绿鸟红绿鸟,不得鱼来不得柳。”
一连串的震动通过指尖传来,祁招溟只能摸到一片混乱跳跃的“鸟鸟鸟”,无神的双眼依旧空茫,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等那处的震动停止,他像是失去了唯一能捕捉的目标,按在喉结上的手指忽然收拢,一把掐住了。
“咳!咳咳……!”没有一丝丝防备,邬焚玉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扼得侧过身子,俶尔咳嗽起来,颈侧都泛起了红晕,“祁招溟!你……!”
罪魁祸首兀自坐着不动,宽大的病服衣领垂落,露出清瘦的锁骨,配上那毫无焦距的眼神,莫名显得十分无辜。
“算了……”邬焚玉顺过气来,碎碎叨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灵识恢复,看我怎么报复,给我等着!”
他起身,没好气地将滑落的被子拉起来,在祁招溟的脖子上绕了一圈,赌气似的,打了个松松垮垮,毫无实际约束力的结。
“睡觉!”
没睡成,祁招溟的手还在床边试探,反复摩挲着身下的床褥,随后抬起手,碰到了床头的铁制扶手,他似乎很好奇,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邬焚玉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想给他塞回被子里。祁招溟反握了回来,四个指节弯在他的虎口那里,就那么一直握着,再没放开。
邬焚玉怔住了,他以为祁招溟是试图在他掌心书写或传递什么信息,可这人好像只是单纯要牵手。
等他回过神,祁招溟已经凭借这一丝安心感,再度沉沉睡去。
他的肩膀泄气般垂下来,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小声道:“……凉死了。”
安神剂的效用通常能维持十二小时,祁招溟一般能睡十小时左右,若不依靠药物,最多三小时他就会惊醒,时常在深夜因莫名的恐慌而惊厥,每一次都需要邬焚玉释放灵力,才能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
因此董希仙早上来查房,必定会看见谛灭和渡厄两位神仙的手合握交叠在一起,然后那可怕暴权的天尊就会自然而然吩咐道:“帮我带份早餐。”
一开始是两份,祁招溟昏迷时,是完全依靠灵水维持身体机能。既然醒了,邬焚玉认为有必要吃点东西了,毕竟已经没那么多天地灵力支撑仙体长久辟谷净身,即便是仙,也需在一定程度上遵循人界规律,吃饭睡觉。
粥,这种东西历经数千万年仍如一日,清粥本身并无太多营养,好歹是祁招溟目前最能接受的流食。
第一口喂进去,他咽下去了,片刻之后,又全部吐了出来。
没办法进食,还是只能靠灵水。
过了几天,桐城下起了秋雨,凉意来袭,也到了祁招溟出院的时日。
一大早,董希仙推来轮椅,手里大包小袋拎了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