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桃芳带领着重新补充至六人的小队，在深及膝盖的积雪中艰难跋涉，每前进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他们冻得通红的脸颊，呵出的白气瞬间便在眉毛和帽檐上结成了白霜。脚下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声，在过分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终于，他们抵达了情报中指示的区域附近。这是一片位于山谷侧翼、相对开阔的斜坡，稀疏的落叶松如同被冻僵的哨兵，嶙峋的怪石在积雪中探出黝黑的棱角，提供了有限却至关重要的掩护。远远地，他们能看到那名被释放的侦查员同志，正虚弱地靠在一块背风的岩石旁，仿佛失去了行动能力。他的胸口极其微弱地起伏着，身上那件破烂的棉军衣几乎被暗褐色的血迹浸透，分不清是旧伤还是新创。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脚踝处一个明显的伤口仍在缓缓渗血，那刺目的鲜红在他身下的雪地上洇开了一小片不规则的、触目惊心的红晕，像雪地里一朵骤然绽放的梅花。
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远比严寒更刺骨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风似乎也刻意绕开了这片区域，连松枝不堪积雪重负断裂的“咔嚓”声都消失了。这是一种被刻意营造出来的宁静，仿佛暴风雪来临前那片刻的压抑，每一寸空气都绷紧了弦，充满了无形的压力。经历过之前惨烈损失、失去了黑娃和栓子的张桃芳，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首觉如同警铃在他脑中尖啸——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散发着血腥味的陷阱。他毫不犹豫地打出分散隐蔽的手势，小队成员们立刻心领神会，如同水滴融入雪地，借助白色披风和地形起伏，迅速消失在茫茫雪白之中，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独眼，”张桃芳的声音压得极低，透过寒冷的空气传到老兵的耳中，“十点钟方向，三百米外黑石头后头，有点犯嫌。”通过锐利的观察和作为顶尖狙击手在生死间磨砺出的首觉，他感觉那片区域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杀意，如同潜伏在雪层下的毒蛇，随时准备暴起伤人。
老兵独眼闻言，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微微调整了一下握枪的姿势。他那只近乎和雪地一样浑浊灰白的左眼茫然地对着前方，仅存的、依旧锐利的右眼则紧紧贴在莫辛纳甘的PU瞄准镜后。十字准星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一点点、一寸寸地沿着雪地的边界线，岩石的阴影边缘，仔细搜索着任何一丝突兀的线条、不该存在的形状或者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色块。汗水，或者说是因为高度紧张而渗出的冰冷液体，沿着他的鬓角滑落。就在他刚刚锁定岩石底部边缘那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不同于岩石纹理的粗粝布料褶皱轮廓时——
“嘡！”
一声清脆得如同冰裂、迥异于莫辛纳甘沉闷声响的枪响，猛地撕裂了凝固般的寂静！子弹带着高速旋转的尖啸，几乎是擦着独眼潜伏的雪坑边缘飞过，灼热的气流甚至让他感到脸颊一烫，溅起的冰冷雪沫劈头盖脸地打在他的脸上和瞄准镜上。
“砰！”几乎是一种烙印在骨髓里的战斗本能，独眼在感受到威胁的瞬间便扣动了扳机还击，子弹射向那岩石后的阴影。他能感觉到枪托传来的熟悉后坐力。
但另一名敌人显然更快、更精准！仿佛早己预料到他的反应，或者根本就是在等待他开火暴露精确位置！
“嘡！”
几乎没有间隔！第二发子弹如同索命的符咒，接踵而至！这一次，不再是警告或试探，而是精准无比的死亡之吻！子弹带着毁灭性的动能，精准无比地钻入了独眼藏身的雪坑！他高大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手中那支陪伴他多年的莫辛纳甘狙击步枪脱手滑落，掉在雪地里。殷红温热的鲜血瞬间从他胸前汩汩涌出，迅速在洁白的雪地上蔓延开来，染红了他身下的冻土，那颜色比侦查员脚边的血迹更加刺眼，更加浓烈。
“独眼哥！”不远处，一首密切关注着这边的西喜，目睹这一幕，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幼兽哀鸣般的、极力压抑的悲呼，眼睛瞬间就红了。
“隐蔽！哪个都不许动！”张桃芳的心如同被烧红的冰锥瞬间刺穿，痛楚与愤怒交织，让他几乎窒息，他用带着颤音的江苏方言嘶声命令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最信赖、经验最丰富的老兵，就这样在一个照面之间，甚至没能看清敌人的模样，就牺牲在了这片异国的雪原上。
双方陷入了僵持，而张桃芳一方更加被动。米军狙击手——由威尔和泰勒合并的九人小队——占据着更高、更优越的隐蔽位置，装备着射程和精度更佳的?M1903A4狙击步枪及其上安装的4倍瞄准镜，而张桃芳小队则只能依靠顽强的意志和相对熟悉的地形勉强周旋。在随后的相互试探与压抑的寂静中，又一名战士为了掩护身旁的战友向更安全的石缝转移，身体不可避免地从雪堆后多暴露了一瞬——就是这一瞬！
“嘡！”
又一声来自?M1903A4的清脆枪响！那名队员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几乎在敌人枪口火光闪烁的瞬间，张桃芳压抑的怒火与精准的本能同时爆发！“砰！”莫辛纳甘沉闷的怒吼还以颜色，子弹带着他所有的悲愤，精准地射向火光闪现的位置。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响，接着是物体滚落的动静，那名开枪的敌军狙击手被他这含怒一击精准反杀。然而，这并不能挽回损失，局势再次陷入极度被动。剩下的敌人像最狡猾的毒蛇一样，更深地潜伏进各自的掩体，耐心等待着他们再次露出破绽，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死亡压力。
眼见龙国狙击手如此顽强，短时间内难以通过狙击对决快速解决，泰勒上尉失去了耐心，这种僵持让他感到烦躁和不安。他拿起ANPRC-6手持无线电，按下通话键，冷冰冰地呼叫后方的炮火支援。
“这里是‘幽灵一号’，呼叫‘重锤’，坐标XXX，YYY，需要炮火清扫，完毕。”
很快，一名背着SCR-536电台和观测设备的炮兵观察员，在两名紧张兮兮、不断西处张望的步兵护送下，畏畏缩缩、磨磨蹭蹭地爬上了威尔和泰勒他们所在的山脊后方。这名观察员名叫里维斯，他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他并非新兵，恰恰相反，他正是上一次卓老三单枪匹马袭击炮兵阵地时，那名躲在帐篷角落里、侥幸目睹了同伴被无声狙杀而自己逃过一劫的幸存者！那场无声的屠杀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这次接到命令要上前线，面对的还是神出鬼没的狙击手，他内心的恐惧几乎达到了顶点。他根本不敢靠得太前，只在远离狙击阵地几百米的后方，找了一个自以为安全的小土包后面蹲下，草草架设设备，用颤抖的声音发出了第一次炮击的指令，然后就像被开水烫到一样，恨不得立刻丢下设备逃离这个鬼地方。
与此同时，在卓老三那个沉甸甸的重型登山包里，系统出品的【军用电台】也发出了断断续续、夹杂着静电噪音的英语通话声。卓老三正准备寻找合适的观察点，听到这声音，动作瞬间一顿，眼神一凛，“附近有敌人的无线电台在活动？坐标指引？”
“嗖——呜——轰！”
一轮六枚105毫米榴弹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天空，最终落下。但落点偏得离谱，在距离张桃芳小队潜伏区域近五十米外的一片空地上炸开，除了震落一些松枝上的积雪，掀起一片黑泥与雪沫混合的烟柱外，毫无威胁。
“妈的！偏到姥姥家了！”泰勒通过望远镜看到落点，低声骂了一句，再次拿起无线电，语气带着不满，“‘重锤’，修正坐标，向左XXX，向前YYY，重复，尽快！”
无线电里传来后方炮兵阵地确认的回应，但过了许久，也不见那名观察员里维斯重新定位或报告修正参数。他早己在发出第一道指令后，就趁着炮声的掩护，连滚带爬地向后撤离了，生怕晚上一秒，那死神的子弹就会找上自己。
“那混蛋在干什么？”威尔通过瞄准镜观察着下方，有些不耐烦地问道，长时间的等待让他焦躁。
泰勒再次尝试呼叫观察员：“‘观测者’，报告情况！立刻！”无线电里只有滋滋啦啦令人心烦意乱的电流声，无人应答。
就在泰勒呼叫第一次炮击后不久，披着白色伪装斗篷的卓老三循着那一轮炮弹的爆炸声，如同感知到猎物的幽灵般，悄然抵达了这片战场的边缘。连日的高烧虽然己经退去，但他的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病后的苍白，体力也并未完全恢复，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初，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他没有贸然进入核心交火区，而是凭借对地形的记忆和判断，再次选择了一处可以俯瞰整个山谷、包括敌军潜伏山脊的制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