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翀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没有再说话。
门外传来几声钟响,招魂的幡旗从东宫升起,破晓的晨光送来了太子薨逝的消息。
梁翀走到门前,看着东宫殿上飞扬的旗帜,许久才对慕逸道:“你亲自去一趟天牢。若真是长乐,我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将她给我带回来。”
“是。”慕逸领完命就离开了。
门口只剩下梁翀一人的身影,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他就这么静静地立着,明明周身沐浴着晨光,却仍像是站在黑暗之中。
日光愈发刺眼,我闭上眼,等待下一个场景的出现。
这一回,还未来得及看清周遭的环境,便先闻到了一股潮湿腐朽的血腥味。我忍不住捂住鼻子,借着墙上烛火发出的微弱光亮,判断出自己应当是在牢房里。
我刚想动,便惊觉自己身旁半躺着个人,我吓得朝后退了几步,离得远了,才看清此人的模样。
她靠坐在墙边,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几乎找不出一处好皮肉。她的头发半散着,额头和脸颊边的碎发与伤口粘连在一起,仿佛一扯就能带下一串血肉。
走廊处传来脚步声,她像是认出了来人,一直阖着的双眼微微颤动着睁开了一些。
看见她眼睛的瞬间,我吓得倒吸了口凉气,她右眼的眼珠已经被人挖了出来,空洞的眼眶边缘垂挂着黏着血丝的筋肉。
脚步声停在了牢房门口,我看向来人,原来是梁翀和慕逸。
梁翀看见牢里的人,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他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死死握住牢笼,开口时声音竟有些颤抖:“长乐?”
我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坐着的人,这是慕仇吗?怎么可能!
她抬头看向梁翀,满是血污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兄长,不是说了让你别来吗?还总说我自作主张,你不也从来不听我的话。”
梁翀看着慕仇,连眼睛也不曾眨过,仿佛只要一闭眼,眼前的人就要立刻消失了一般。他额头青筋暴起:“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慕仇淡淡道:“梁王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一向憎恨南朝皇室,我又杀了他最看重的儿子,他如此折磨我也是正常。只是兄长你今日不该来此地,如今太子已死,东宫之位空悬,你是梁王最好的选择,万不能在此时给人留下把柄。”
“储君之位你不用担心,我自会想办法,今日我来便是要带你出去。”他转头对慕逸喝道:“开门!”
慕逸听命上前,慕仇将身子从墙上支起来了一些,她急急出声阻止:“师兄,住手!”
仿佛是刚才动作太急,牵动了身上的伤,话一说完她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慕仇用手撑着地,还没缓过来就又开口:“慕逸,你若不想我立刻就死,便给我停手。”
慕逸握着剑柄,左右为难。
慕仇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她抬起头冲着慕逸道:“师兄,你先出去,我有话跟兄长说。”
慕逸见梁翀脸色难看,但并未阻止,便向慕仇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等等”,慕仇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他,“师兄,今日兄长来过天牢的事,除了你我,不能再有第三人知晓,你可明白?”
慕逸侧头深深地看了慕仇一眼,而后他叹了口气:“知道了,我会处理。”说完便离开了。
“你想同我说什么?”梁翀看着她,像是心痛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兄长,你就不想知道宁妃是怎么死的,而我又为何要杀太子吗?”
“这些事,等我将你带出去把伤治好了,再说也不迟。”
慕仇摇了摇头,她靠回墙上,刚刚一番动作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只低声叹息道:“此时不说,便再没有机会了。”
“别胡说!”梁翀沉下声,眼里有痛色。
慕仇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前些日子我们在朝中的动作太大,太子对你起了疑。宁妃是他对你的一个警告,也是对梁王的一次试探。当我听到消息赶去清宁宫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深深地凝视着梁翀:“兄长,真的很抱歉,我没能救下她。”
梁翀看着她,眉目间并无责备之意:“不是你的错。”
慕仇接着道:“宁妃死后,我不动神色地回了暗卫。太子故意遣人将宁妃是受人所害的消息透露给梁王,但梁王却没有找人彻查,只当是深宫中死了个无足轻重的人般,下令葬了。太子试探到了梁王的态度,知道他不曾将你们母子放在心中,便计划着要对你下手。”
慕仇叹息了一声:“其实太子对你只是怀疑,他手上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他还是起了杀心。”
梁翀眸色一冷:“梁翊向来便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更何况他从小便将我和母妃视为宫中的异类,这些年来,他也不是第一次想对我下手了。”
“没错,其实要让你避开也不是难事。可既然太子已经对你起疑,我便不能再留他。如今他尚未察觉到你我的关系,此时下手是最好的选择。”
慕仇看着梁翀,像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将士般,带着坚毅与无畏:“从我加入太子暗卫的那天起,我便想过会有今天。我把自己当成你放在梁翊身边的最后一步棋,如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梁翀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我若知道你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进的暗卫,当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算了,往日之事不追究,眼下我得尽快将你带出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