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仔细瞧便能发现,这里面的大部分身影都长着同一张脸,从青年到中年,全是一个人。
我仔细看了一下他们身前的工牌,上面全都写着同一个名字:王久才。
安山也注意到了这点,他试图拉住其中一个三明治吃到一半就被叫去领导办公室的青年,但没有成功,这些忙碌的身影于我们而言只是幻影。
“是执念形成的残影”,安山回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按理说枉死之人才易生出执念,可生死簿上明明记载他是自然死亡的,难道此事尚有蹊跷?”
我绕着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转了许久,认真地看了每一个影像,听了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最后叹了口气,跟安山说出了我的结论:“这是谋杀,他的确是枉死的。”
饶是安山有此猜测,但仍旧十分怀疑:“可生死簿一般不会载错,难道我们拿的不是真的生死簿?”
我摇了摇头:“生死簿是真的,上面的记载也没有错。”
我看着满屋子跑动,一刻也不曾停歇的王久才,心里突然不好受了起来:“也许他的执念还在于,他的死是一场永远也不会被认可的谋杀吧。”
我带着安山先走到了离厕所最近的一个角落里,指着工位上二十出头的小青年道:“这是毕业后刚进这家公司的王久才。因为是新人,所以薪资很低,但整个部门的杂活都是他在做,他每天的工作时间超过了十二个小时。”
我指了一下其他地方:“那个门口急着打卡的、文印室里换纸的、跟在领导屁股后跑的、坐在会议室最边上打哈欠的,都是他。”
之后,我又顺着他的年龄轨迹,一路跟安山介绍着。
工作了五六年,即将来到三十岁的王久才,已经是个小小的部门主管,他也做过几个成功的项目,有过在会议室里挥斥方遒的辉煌时刻,但大部分时候,他仍旧是忙碌的、疲惫的、卑微的。
那个带着部门成员通宵修改项目方案的是他,那个在会议室里对着客户卑躬屈膝的是他,那个被领导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的也是他。
不过短短几年,他就已经从一个头发茂密、目光炯炯的有志青年,变成了一个毛发稀疏、大腹便便、两眼无神的卑微社畜。
不过这段时间他应该是成了家,我记得他在被领导臭骂的时候,是摸着自己的婚戒才重新冷静了下来。
到了他三十多岁的时候,没有等来升迁,因为高管职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他这棵没有背景也没有人脉的韭菜,自然是种不进这样的好坑里的,他所能分到的,只有公司领导画的一日比一日更加乏味的大饼。
好不容易人到中年,他终于想通了要成为一个对上敷衍,对下摆烂的中层领导,却在这时得知了公司因经营问题而要裁员的消息。
人事部和直系领导约谈过他,他手中正在进行的项目是决定他去留的最后一个机会,把握住了,便不用经历中年失业的危机。
三十五岁,有家有贷,和这个社会大多数中年人一样,他承受不起失业的压力,更何况他的妻子因为请产假,早些年就已经被单位调去坐了冷板凳,家里的经济压力全担在他一人肩上,他必须得拼一把。
为了项目的成功,他没日没夜地窝在公司里,废寝忘食、日夜颠倒,答应了儿子要陪他去游乐园的约定也没有做到,他每天都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到这个项目落地,他就可以顺利保住工作,可以抽空陪陪家人了。
可惜的是,项目还没落地,他就先落了地。
我带着安山走到最后一个影像前。
那个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面部因长时间熬夜而发黄水肿,眼圈发黑,双目充血,看起来既可怕又可怜,与此时刚从走廊上经过的青年简直判若两人。
他怎么不是被谋杀的呢,他们不仅谋杀了他的生命,还谋杀了他的青春。
我看着这满屋子来来往往,始终不曾,也不敢停歇的王久才,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他的全部时间都像是被困在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活着不曾享过安逸,死后还要因执念而滞留于此。
安山听我说完,像是明白,又好像并不明白,只冷淡道:“既然没有明确的凶手,那我们只能尽快找到他,送他去往生。”
提到这个,我就更愁了:“他留在这里,就是心有执念,不愿意再入轮回,此处阴气极重,他又不知从哪里学会了法术,怕是不好对付。”
安山并不慌张,他走到王久才的工位上,拿起桌上的照片问我:“这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吗?”
我点了点头。
安山嘴角扬起一抹笑:“有执念,也会有牵挂,有牵挂,就会有弱点,不难对付。”
我看着倒在他脚边已经没了气息的王久才,忍不住默哀了两秒。
想不到韭菜活着被人压榨,死后还要被安山算计,你放心,我一定看着他,让他下手不要太狠。
安山抽出照片揣进怀里,踩着王久才的幻影朝我走了过来:“你觉得他的真身会藏在何处?”
不知为何,明明安山做得没错,但我心里还是生出了些许助纣为虐的感觉:“应该会呆在他觉得比较自在的地方吧。”
我环顾四周,按照自己在凡世打工的经历分析了起来:“一般来说,打工人在公司最喜欢待的地方有三个:厕所、茶水间、楼梯间。”
想到这儿,我看了眼王久才的工位,果然有个意料之中的东西在。
“他应该在楼梯间!”我十分笃定地看向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