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做了个梦,但是似乎是个不怎么好的梦。梦里的场景扭曲着,变化着,不可名状且光怪陆离,让人觉得压抑至极。梦里有非常非常多张错综复杂的脸,很多像是熟人又像是陌生人的面孔拧在一起,团成一团,融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奇怪东西,然后一一从眼前晃过,或嬉笑怒骂,或喜怒无常,将他团团围在中间,带着恶意的朝他逼近着,嘶吼着。他不受这些人面怪的影响,但是最终那些脸都慢慢的汇聚并凝成了江千雪的模样,细瘦的身形,乌黑的头发,雪一样白的肌肤,还有鲜红的嘴唇和眼白异常显露的瞳孔,她就站在那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慢慢露出一个微笑。压抑的感觉扑面而来。当他按捺自己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个假象的时候,江千雪的脸在扭曲里慢慢变色,又忽然变成了陆明州的模样,他就像那晚一样红着眼眶质问他,他说:“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廉价很可笑,我就是个笑话吗?系青,你不爱我,你为什么这么冷血,你怎么这么冷血,你是不是就像杀死了你爸爸的母亲一样……”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你是不是就像江千雪一样,那个弑父食子的疯女人,她要你变得和她一样,你是不是真的和她一样吗……一些乱七八糟的呐喊从远处层层叠叠的递进,一声盖过一声的传进他的耳朵里,裴三良的声音在他耳边叫嚣着二十万,林春丽的白眼就像一记又一记的耳光提醒着他自己寄人篱下不被主人待见的处境,他四处打工,四处碰壁,找不到愿意收留自己的地方,便去给黑心老板打工,内容劳苦却工资微薄,干着一些没有水平的脏苦力活,工友嘲笑,路人的指指点点,“嘿,你看啊,他这么瘦怎么能搬得起这个”“你看他一副吃不了苦的样子,猜猜他多久会走”……后来当手脚被磨出血泡的时候他也不敢吭声,生怕老板觉得他娇气干不了这种工将他给辞退了不发工资,那到时候他就真的没有工作可以做了。他攒的每一分钱都来得不容易,可是哪怕这样的话凭他自己依然没办法在五年里凑够二十万,于是他选择了去走捷径,跟陆明州扯上关系,又牵扯出一些让人颇觉头痛的事情来……这些年一路走来的负面情绪其实一直都被他压制得很好,可是这道防线崩塌得让人猝不及防,恰好在要离开的这一天里便忽然爆发失控了,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他睡了多久梦魇就持续有多久,被叫醒的时候面前的司机一脸担忧的透过后视镜看他,问他:“裴副总,您很累吗?刚刚一直在出汗说着梦话,咱们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裴系青按了按额头,手指微抖,静默了一会儿,“好。”正好最近有个服务区,司机将车开下高速跟着前面几辆进了服务区,裴系青休息了二十来分钟,忍着晕车的反胃感让他上路:“好了,我休息好了,继续走吧,再休息下去就要耽误行程了。”司机还是觉得担忧,但为了不延误行程也只能载着他上路,临到机场大门口,裴系青先下车,司机把行李搬下来,对他说:“您先在这里稍等,我去把车停好了就来找您。”裴系青点点头,看着他把车开走,随后自己拉着行李箱慢慢往机场放下走,头晕的很,想找个遮阳的地方避一避毒辣的光线,连行李箱侧边上挂着一个遮阳的黑伞都没有发现。他晕车晕得厉害,甚至还有点耳鸣,现在只是在维持着表面上的正常而忍住不让自己吐出来,拔腿在烈阳下慢慢的行走着,企图将那股反胃感压下去。但也就是因为神思太过恍惚,所以那一瞬间他没有听到身后轰鸣的油门声,或许他其实也听到了,只是大脑一时没有辨别出这个声音是冲着自己来的。直到一声轮胎刮擦地面的刺耳响声响起,他听到有人几乎变调的一声提醒“小心——”随即下一刻整个身体被人狠狠搡开,几乎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摔落到地上,他听到身后有什么东西跟肉体相撞的巨响,砰——的一声。裴系青头晕眼花的趴在地上好一会儿,这才有路人手忙脚乱的跑上来将他扶起,他擦了擦鼻子,血色顺着手腕往下蔓延,随后他视线触及一个穿着风衣躺在地上悄无声息的身影,眼皮毫无来由的跳了跳。方才肇事的车辆因为冲得过猛而直接将车头卡在了一个路墩上面,一排拦截机动车用的路墩将他的车头悬空的死死卡住,怎么样都倒不出来,在轮子腾空徒劳的转了许久以后,剃着寸头拿着刀子的路冠青放弃车子从驾驶位里满脸狰狞的钻出来,几乎整个眼睛都是红的,直直冲他这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