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样小的孩子,又深陷昏迷,必定是被人送回来的;而这送孩子回来的也不知是人是妖,他此番将孩子送回,又意欲何为?他看向杳杳,朝她微微点头。杳杳就明白过来,抿了抿唇,细声朝正重新哭得悲切的府尹夫人和正在安抚她的府尹开了口:“能否让我单独看看?”那二人就抬头细细打量她。是个美貌年轻的小姑娘,神色里还带着不知世事的纯善懵懂,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神通。但瞥见一旁的周云辜并不反对,神色也如常得很,他二人就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好,姑娘请便。”府尹言罢,就亲自搀着他一步三回头的夫人出去了。待门窗都重重关上,隔绝了屋外的天光,杳杳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亮出了那枚精巧的镜子。她微微敛了眉目,神态恭谨,将手掌覆上仍旧微微发着烫的小公子额间。熟悉的涌动泛上来,她已然习惯了许多,未见慌乱,只将心神全部凝在可能出现的感应上。那些原本虚无飘渺的感应此时渐渐像是落在了实处,在杳杳的脑海中汇聚成逐渐凝实的画面,同时迷梦镜也有了反应,将那些场景虚虚实实地反馈出来。她瞧见一双阴冷的眼睛,泛着赭黄色的光泽,像是暗处随时准备窜出来咬人一口的毒蛇。紧接着那双眼睛渐渐拉远了些,露出半张被布帛遮住的脸孔,她却似乎能听见那张被遮掩住的嘴里,正发出“嘶嘶”的笑声。画面距离拉得更广阔了些,她瞧见那人一身黑衣,上面绣着繁复诡异的银色花纹,那人正矮身弯腰,将怀里抱着的什么东西放在地上。背景是天光微微见白的街道,瞧着竟像是府尹府的大门口。杳杳喘了口气,再将神思往里探了点,画面就倏然一转,变得阴暗。那场景瞅着似乎是在一处洞穴内,可以隐约听到洞顶水滴滴落的清脆声响,在狭窄弯曲的空间里发出闷闷的回响。岩壁上长着湿润的石苔,暗沉沉的绿色让人无端觉得阴冷。倏然间有细弱的孩童啼哭声响起,就像是丢进热油里的水滴,一瞬间炸开锅来,诱起了遍地的哭声,夹杂着幼儿的尖叫。杳杳被骇得神魂动荡,画面开始摇晃,只能隐约看见暗红的鲜血流了一地,森森白骨新骨叠旧骨,妖异万分。视角开始急速退转,掠过长满了茂盛天南星的洞口,彻底退出了山洞。杳杳力竭,只得收回神识。甫一松开撑着小孩睡篮的手,她就觉得晕得几乎无法站立,恍惚之间有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缓缓引着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无暇顾及外界,只能闭目养神。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自己似乎打了一个盹,她终于能缓缓睁开眼睛来。一睁眼,就瞧见周云辜静静站在她身前,正弯腰去探她的额头。杳杳瞬间清醒了些,开口声音还有些抖,问他道:“方才那些,你看见了吗?”周云辜“嗯”了一声,深沉的眸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确认她无碍后,这才收回手来,将她浑噩期间找到的线索说与她听。“我方才出去重新探查了一番,来者留下了很明显的气息,并未刻意抹去。”“难道是故意的?”杳杳愕然,随即想到什么,又道:“那方才我探知到的画面,丢失的孩子岂不是……”凶多吉少。她的面上交织着惶然与不忍,内心还潜藏着一丝期望,并未将话说完。周云辜同样神色沉重。“不止如此,他此番所为,怕是在挑衅我们。”他话里意指莫名被送回来的府尹公子,冷哼了一声。“来者一路留下的气息指向南面。”他摊开手中的地图,苍劲修长的手指悠悠一点,道:“而这个方向上,盛产天南星的,只有这一处。”天南山。世间万物相生总相克。就像它寻着的这处最是适宜它修炼的洞穴边上,茂盛地生长着治疗蛇毒的良药天南星;就像它性喜阴寒,在污泥阴沟中爬行辗转而生,却觅食最为纯粹干净的灵魂。它是一尾活了千年的尖吻蝮,靠吞食年幼的孩童修炼道行,无名无姓。曾经有人唤他一声“阿复”,而前些日子,它在那两位一看就有些神通的年轻人面前自称姓傅。虽然,这两个称谓,它都不怎么喜欢。它日日夜夜都生活在阴暗的色泽中,因而不会记得清一个人或一位神的面容。但它记得那份气息——那份由集掌了万物的灵思的,世间最为虚无缥缈之物化成的,却纯粹而干净的剔透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