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微楞,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今日没带面纱,也难为对方竟然认出她来。她点了点头,此时依旧有些茫然。她连续三日在月老庙外支算命摊子,除了刚开始没人信她,生意较为惨淡,之后是从早到晚片刻也不带喘口气的忙。她实在记不得眼前的妇人。中年妇人见她点头,眼中带了欣喜,被溢出的泪光盖住,倒叫杳杳又茫然了一些。她二人此时站在街中央,来往都是行人车马,有些忙乱。杳杳不动声色地将妇人引到街边,悄悄伸出手拈了一个诀,探进了妇人的梦识之中。片刻后,她露出恍然神色,对眼前的妇人也有了些印象。当日,这位妇人是由她的相公陪同着前来的。两人虽然成婚已有近二十年,感情却一直很好,当得是恩恩爱爱、浓情蜜意。男子做生意出身,小有家财,偏偏还是个读了些书的,又有些文才。按杳杳近些日子探知的世事常理来讲,这样有钱又有财的男子往往最是风流,要么三妻四妾,要么寻花问柳;而这位妇人的丈夫却是位难得一心不二的,与自己的发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待轮到了他们,到了杳杳面前,杳杳问他们要算些什么,妇人不好意思开口,她的丈夫便含笑主动道:“我们想算算姻缘和前途。”杳杳了然,一一阅过他二人的梦。在预知到未来时,她脸上就露出了愕然神色,旋即转变为淡淡的惋惜。夫妻二人茫然地看着她。杳杳斟酌片刻,开口道:“二人是天造地设的好缘分,鸳鸯合和,一生一世心中只有一双人。只是……”二人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杳杳目光依旧纯然,望着二人轻声道:“只是终究如同劳燕分飞,隔阂其间的不是旁的,是生死。”这是极不吉利的话,杳杳却还是如实说了出来。只因她分明看到,不出三日,男子便会生了无药可医的疾病,撒手人寰。这是天命。那位中年男子是个温润的样貌,闻言噙在面上的笑意也淡淡消失了;而妇人脾气则更要急躁一些,当场怒目而视。“你、你胡说!”她重重地拍在杳杳支起的小桌上,眼见着恨不得将她的摊子都掀掉。男子连忙拦住了她,劝慰道:“玉娘,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来算命,好的我们就听,不好的我们尽数不要信——”杳杳静静看着眼前的闹剧,除了方才的淡淡遗憾外,面上并无其他波动。无论信与不信,天命摆在那里,并非人力能够扭转。男人哄着自己的妻子离开了,周遭排队等着算卦的人也被这场变故惊住,有人犹疑着离开了,毕竟算卦就图个吉利;有人却觉得眼前的小姑娘不做隐瞒直言不讳,同别的江湖骗子不一样,兴许真是有点本事。杳杳将思绪转回来,望向眼前落着泪却焦急得不知从何说起的妇人。妇人哽咽开口道:“姑娘,求求你了,想必你是个有些神通的,当日是我有眼无识——求求你,救救我家琼郎吧。”杳杳望着眼前涕泪横流的妇人,回忆起自己通过梦境预知到的“天命”。天意难违,凡人逃不掉命中注定的轮回。就像她这些日子亲眼瞧过的、亦或是亲耳听过的故事,不过早被命格簿子上冰冷的寥寥数言所注定。她觉得自己脸上的神色应当是漠然的,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好,我随你去看看。”玉娘脸上露出喜意,原本暗沉无光的眸子也亮了起来,像是燃着充满希望的灼灼火焰。杳杳面上却有了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不忍。她随着对方来到一处宅邸。玉娘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药包,其中一个被包裹得格外仔细。进了门,她本要将药包尽数交给迎上来的仆妇,想了想,还是拎出特别的那一个。她面上带着些难以启齿,却还是下了决心,要在眼前这位她认定是有些神通的少女面前坦诚明白。“姑娘,不瞒您说,之前有位游医给我出了个偏方,说是寻上一点死人的骨灰,熬进药里,能瞒住勾魂锁命的鬼差。”杳杳闻言,不解地皱上了眉。玉娘见她如此神色,连忙道:“是否这个法子也不妥当?那我便不照做了,只请姑娘帮我家琼郎看看。”她将那只小药包递给仆妇,差使他们将东西扔出去。杳杳张了张口,一句话却是留在了心中,并未言明——不论是什么偏方,或是找来灵丹妙药,也改不了男人走到尽头的命数。屋内。门窗紧紧闭着,将本就渐渐黯淡的天光又隔绝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