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下心底的怅然,抬起手,为自己煮了一壶茶。茶水甘冽,清香缭绕。他分出一杯,似乎要遥遥递给眼前的谁。无人接过,只有微风扫过他隐约有些发颤的指尖,缠绕片刻后又不曾留恋地远去。他笑了笑,将茶杯轻轻搁下,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正当他要缓缓阖上眼帘时,有一阵风扫过院墙下那棵高大的香樟树,带动枝叶簌簌而响。这样的动静里,一位穿着素净月白衣裙的姑娘动作流利地翻过院墙,却不似往日一般攀着香樟树狼狈而下,而是一挥衣袖,就好似凌空一般,缓而稳地落了地。她周身都好似泛着光华,如同从天而降的神仙,端的是气度非凡,一张俏丽的脸庞上却带着急切神情。“我来替你治病了。”周云辜细微地扇动了一下眼帘,瞧见她疾步向自己走来,怀中挽着一捧散发着盈盈幽光的草茎。好似梦一样。杳杳自探查了周云辜的梦境后,就带着一肚子的惊诧与疑惑,重新回了神仙界,直奔轮回台去找司命神君。司年轮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轮回台里空无一人。杳杳往日里时常同余辞玄炽等人来这一处找司命玩耍,对司命的地盘熟悉得很,此时丝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一旁高高的檀木书橱上层层叠叠地摞着不少细绳装订的册子,正是这万千年来写满凡人生平的命格簿子。而这样一处紧要之地却没有设下丝毫的防备,许是司命也实在想不到会有哪个神仙闲得无聊跑来翻看凡人的命格。杳杳伸手,轻而易举地将年份最近的那一摞抱下来放到案几上,顺着年头轻易就翻到了她下界所去的那一处凡世的记载。正要打开那本薄薄的书册,身后突然想起一阵有些吊儿郎当的青年嗓音。“哟,大忙人呀?稀客稀客。”是司命回来了。杳杳头也不回,心中默念着索引的门目,继续认真翻着册子。司年轮就绕到她身前来,一边还慢悠悠道:“你不是在凡人界玩得正开心么?突然间回来做什么。”杳杳依旧埋头翻找,只平静道:“哦,一点小事,你不要慌。”“…?我没慌啊,”司命一脸莫名,等看清了杳杳的动作,他这才变了脸色,“等等,你要干啥?”杳杳面色不改,手上快速翻阅着册子。一页一页翻过去,在看到某一页纸上的内容时,她的眼睛亮了亮,停下了手上翻页的动作,只仔细一句句往下默默念着。周云辜,西梁朝皇城人士,诞于梁历七十六年。天资聪颖,身家显赫,然而命途多舛,背井离乡孤独终生,因重疾不治终年……还未看完,司命就也瞧见了上头那个人名,白着一张脸就去抢夺杳杳手里的册子。杳杳自然是不给,二人争抢中,她看清了那个数字。因重疾不治,终年二十五岁。她想起她曾经一时好奇,问起过周云辜的年龄。当时天边一轮弦月,残缺不盈,洒下的月色也带着淡淡的白,叫人平白生出莫名愁思。眼前的冷峻公子面上的神情却似乎带了些勘颇天命般的释然与松弛,眼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声音也较之往日平和了不少。他说:“云辜今年二十有五,上月廿七方过了生辰。”……“你为什么突然要查这个就要病死的凡人命格?”司命惶急的声音将她的神思从回忆中拉至当下。她有些茫然,思绪仍然停留在那一句“终年二十五”上。司命继续聒噪着念叨道:“你遇见这个凡人了?不会吧,你难道生了替他改命的心思?完蛋了完蛋了……”杳杳反应慢了半拍,却在听到“改命”二字时,眼中骤然一亮。对了,改命。天命难违,是因为凡人并无撼动天命的力量。可神仙界,却不是没有神仙出手替凡人改命的传闻。纵使违背了天道要受些不大不小的惩罚,那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司命瞧见杳杳脸上突然坚定的神情,自觉猜对了她心中所想,额上就冒出了汗。他无措地试图劝阻眼前的小神女生出的心思,却尽数被对方伶牙俐齿地堵了回来。情急之下,他就说漏了嘴。“这一位的命格是真的不能动啊!”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妙,立时悔恨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前的神女却不是个呆傻的,当即就捕捉到了他话里泄露的意思,疑惑的眼神几乎要将他射穿。司年轮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他当了数万载的神仙,头一次被逼成这样。他自知眼下的情形是多说多错,宝贝般地抱着怀里的命格簿子,一溜烟就跑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