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铺垫的话语在寂静的空间里四处回荡,听起来可真突兀。天道这般感叹,却又了然般回道,“他总要付出代价的,尊主。”
“凡人有生老病死,要日出而作,也要日落而息。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命途,也是他们不能违抗的本能。”
“尊主,违背本能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天道看向地上不知汇聚了多少次的血迹,毫不在意道,“只是七十七刀而已。”
只是七十七刀而已,顾九思听见了,却没有反驳。
的确如此,顾九思想,只是七十七刀。对于凡人来说,七十七刀便能撑过十天十夜不睡觉,实在幸运极了。
这七十七刀,算不上什么。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看少年那苍白的,毫无血色的,泛着浓郁死气的脸庞,看他身上洇湿了一层又一层布料的鲜血。
分明是司空见惯的场面。
他分明已经见过那么多流淌的血液,竟还是又一次猛然发现血液原来是那般刺目的红色。让人眼眶发疼,不忍看,又不忍不看。
可七十七刀已经是尽头了。
双腿要用来行走,不能被察觉异样。双手要用来拿刀,不能轻易损伤。裸露在外的皮肤要完好无损不被他人察觉,被刀划伤的双臂要堪堪停在可以使用的边界。
最开始刺伤自己的针也好,后来划伤自己的短刀也罢,十六岁的少年在这十天里已经算到了他能考虑到的每一步,也做到了他身为凡人能做到的所有。
可这也已经是尽头了。
顾九思想,神魂俱灭真的是一个很好用的法术。它没有门槛,施术者可以是任何人,一旦术成便是魂飞魄散,肉身与魂灵俱灭。
凡人无法阻止它,仙人无法阻止它,妖魔亦无法阻止它。那天下苍生的神明尚不存在,高高在上的天道承诺不会阻拦。
于是妖魔得不到他想要的肉体,一个必死的术法成了少年唯一的生机。
绝对的死亡,换来一线的生,听起来多么讽刺。可那无法逆转的死亡换来的一线,却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凡人总是要睡觉的。
一个术法成术的速度再快,若是施术者失去意识,又能有什么意义?
可凡人又能多久不睡觉呢?
一个凡人想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顾九思想,他太久没当过人了。久到他竟然想不出哪怕一个不那么惨烈的代价。
他这般沉默,许是不愿再次归于寂静,天道破天荒的道,“尊主何必如此伤怀?这幻梦境里他受的所有苦楚,早便如过往云烟般消散殆尽。为此伤怀未免太过自寻烦恼,更何况他的结果如何,最清楚的不该是您吗?”
顾九思听后侧目看他,笑了一声,“原来天道也知,他受的这些是苦楚。”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天道耸肩道,“这天下生灵受苦者不知凡几,如他般登高成神成圣的,却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一点,尊主您该比我更清楚。”
“更何况便是尊主您自己,受的苦楚也并未比他的少。”天道话锋一转,“可我却也很少见你像此时般痛苦。尊主,您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我曾想诛杀你许多次,你曾被落雷劈的骨肉尽断,也曾被我断绝念想摧折意志。可偏偏每一次,你都在我意料之外。意料之外的自私,意料之外的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