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夜只是其中之一,若说看中,也着实是冤枉。”天道笑起来,“毕竟,两千多年来如他一般的实在是数不胜数。”
“只是他比旁人还是要幸运的,您说对不对?”
幸运?
顾九思轻笑,因为沈星河?
“沈星河不在被选中的行列里,你却成为了他的太傅,是他要求你的?”
“沈长夜吗?”天道了然道,“从落到他身上那天起,我便化身了严方出来。您也知道,在失去价值之前,每个生灵都是成神的候选者。教他儿子这种小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可惜,他也没通过考验。”
天道想,没通过考验才是正常的。他这盘棋从始至终下了两千多年,不知有多少生灵死死生生,未有一个能超脱他们命运,通过考验的。
唯一能拿出来的两个,一个成了他最鄙夷的妖魔,另一个让他厌恶。
“考验?”顾九思不置可否,只是问道,“天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考验的?从刚出生,还是,十六岁?”
他这般问,却又想这个问题应是不需要问答案的。
他十六岁亲人断绝,自此犹如丧家之犬。沈星河十六岁命运转折,从此红尘不再。崇慧娘娘十六岁入宫,他的娘亲在十六岁时带着她同样大的小少爷逃入深山。便是他的阿姐,也是在十六岁那年带着他的姐夫出了府邸。
他的爹娘被人所杀,未能得儿女收尸。他的阿姐跟姐夫尸骨不全,死后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没有活到她成亲的第二天,不曾看过她腹中的孩子哪怕一眼。崇慧娘娘死在深宫,至死都没拿到她想要的休书。
从前种种,桩桩件件,所有人的命途似乎都在十六岁那年便埋下了引线。从此命运骤变,闯过者生,不过者死。
而这一切,不过是天道口中轻飘飘的考验,换来的也只是一句再假惺惺不过的可惜。
真讽刺。
似乎是为了印证一般,天道颇为不以为意道,“您不觉得跟妖魔比起来,凡人的年岁是最好把控的吗?”
十六岁,对凡人来说真是很好的年龄。既不会过于懵懂无知,也不会太过成熟。他倒是也曾想过将年龄再宽限些,可是,凡人实在太爱争斗了。
比妖魔寿命更短,却比妖魔更爱挑起战争,连绵的战火从未在凡人的土地上真正远去。分明寿数那般短暂,大多数人却又偏偏连寿终正寝都做不到。几十年一过,就要换新的帝王,也就更遑论底下的寻常人。
可偏偏也是寿命更短这点,深得他心。这世上可真是没有完美的事物,便是他身为天道都难以得到。
真是可笑到让人发笑。
天道这般感叹,却又转了话题,“话说回来,您不觉得真要比较起来,我要良善的多吗?毕竟,所有人十六岁前的命运,我从不插手。可这世上,艰难困苦,早早身亡的人不计其数。”
沈星河想要救下的四个小娃娃,可不是因为他插手才会被逼到自尽,逼到要被当做货物转手买卖。
“若是怕寿命短暂”,顾九思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更早插手不是更好?”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对于这点,天道似乎颇为感叹,“实际去做的时候发现还是不行。”
这世上所有生灵皆是他造神的棋子,妖魔是,飞鸟走兽也是,可妖魔长寿心智晚开,走兽大多寿数极短又颇为短智,惟有凡人兼具二者长短。
他很难在妖魔和其他生灵身上确定开始考验的年岁,在凡人身上却又容易的多。可这容易,也是有明确的界限的。
“年岁太早便让他们接触苦厄,他们非但心智不会长全,还会发疯。”天道莞尔道,“我要的是神明,可不是有了力量就发疯要毁灭一切的东西。”
发疯要毁灭一切的东西,这听起来和他可真像。对此,顾九思倒没什么意见,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到了这里,有些事情清楚了不少。天道至少在两千年前就已经开始了造神的计划,所有生灵都会因此被他考验。只是其他生灵的年岁不定,唯有凡人的年龄被界定在十六岁。
而被考验的凡人里,只有一部分会得到天道的化身陪伴左右。他和沈星河都是冲破自己命途后,才真正被天道侧目的,显然都不在被陪伴的那一列。
所以,他跟沈星河都是天道的意料之外。
他因与天道背道而驰被厌恶,沈星河呢?以及,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你是怎么造神的?”
“能怎么造呢?”天道十分真心实意的回答,“摧毁他们想要的,掠夺他们拥有的,剥夺他们坚守的,吞噬他们渴求的。”
“这些,尊主您自己不是很清楚吗?您十六岁前拥有的寻常,十六岁后想要的复仇,有哪样没被摧毁吗?我至今都记得那场连绵的大火,记得您得知仇人不是凡人的神情,看起来是多么的可怜。”
这可真不是好好说话的口吻。
顾九思看着他,嗤笑一声,“你好像很想让我动怒,这也是你跟沈星河交易的一环?你这么做,真的是想造神?”
“啊,被看穿了”,天道摊手,“谁让我很讨厌受制于人呢。尤其是我厌恶的人。”
“至于造神,您不觉得这样才是对的吗?从幸运和幸福里成长起来的,风雨会摧折他,苦厄会打败他。我要的可不是那样虚无缥缈的神。”
“我要风雨摧不折他,苦厄打不折他,我要他失去一切不改其志,要他遭受背叛不改其德。我要的,是能够泽被天下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