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黄昏进城的时候,他抬头看见城楼上踮脚张望的那个人。
贺兰山并不知道,当时他身后的背景正好是远处的碧桃山。在又高又远的苍穹下,夕阳和地平线接了个难舍难分的吻,贺兰山就趴在夕阳里,被兜头兜脑地撒了一身温柔的余晖,和身后花开得漫山遍野的碧桃山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一个晃神,闻于野几乎以为那是从落日里走出来的人儿。
闻于野身旁的一个将军遥望碧桃山,唏嘘道:“多美的景色啊!”
闻于野深以为然。
他到底还是没有向舅父提出退婚,那天闻于野在自己房中悄悄打开黄历,在两年后的婚期上画了个圈。
然而后来陇西郡公因二皇子谋反受到牵连,闻于野得知此事时,舅父满怀沉痛地告诉他,婚事必须退,他会给闻于野找个更好的。
闻于野断然拒绝,却依然无法违抗舅父的命令。那之后,他两年不曾回秉川老宅,两年不曾与舅父见面。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闻于野阖上窗,回到卧房休息。
这里还保留着试婚那日的布置,就连床头那两支蜡烛也没有动过。闻于野当时随手一挥时并未多想,只是以为光线再暗一些,贺兰山会更自在,但后来贺兰山沮丧的表情让闻于野一下就明白了这两支蜡烛对他的意义。
可惜蜡烛已经熄灭,就像当年的婚约,退了就是退了。在贺兰山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落井下石,贺兰山一定还在怪他吧。
闻于野凝视那两支蜡烛许久,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试婚后第4天
贺兰山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宁兴偷去的药渣怎么会被误认为安胎药,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变成了解暑消食的。
宁兴被带走时他曾想询问,但一旁的魏姑姑笑吟吟地吩咐了一句,宁兴就被蒙眼堵嘴、反绑双手,押犯人似的押走了。
作为当事人,没有人比贺兰山更清楚自己喝下的是什么药。一副普普通通的避子汤,竟生出了如此多的事端,这让贺兰山意外又忧虑。他尝试着让自己不停地思考这件事,以此来减轻想到明日时的心碎。
——明日,就是闻于野和十六王大婚的日子了。
礼部早已做好了婚服送来,据说是一身华美如霞光的衣裳,然而十六爷的冷漠有如冬日屋檐下悬挂的冰凌。下人捧着婚服跪在他面前,他连上头盖的红布都不肯掀开。最后还是看在一旁礼部侍郎的薄面上,十六爷两根手指挑起个角,勉强看了一眼,道:“嗯。”
更不必提试穿了,十六爷一个茶盏砸在门上,连人带婚服一块儿给骂了出来。
他今日的脾气极其暴躁,但凡近身服侍他的下人,没有一个不挨骂的,更有甚者出来时后腰上赫然一个灰扑扑的脚印。整个王府都笼罩在阴霾之中,连花园里路过的鸟都不敢大声叫唤了。
贺兰山有幸逃过了一劫,不过并非十六爷格外看重他,而是他今日本就没去十六爷跟前伺候。主仆二人一个不传,一个不去,非常默契地避开了见面时难免引起的伤心。
贺兰山坐在开了条缝的窗户后头,屋中与他同住的另外三人不知去了哪里,周围很安静,偶尔有人从窗前经过,闲言碎语时不时落入他耳中。
“这祖宗,说我放盘子时把装水果的放在右边,装瓜子的放在左边,放得不合他心意,直接将我骂了出来。”
“哎,等熬到明日就好,主子想必是过于紧张了。”
“我瞧着未必,主子哪里是紧张,分明是不情愿。他对摄政王无意,可摄政王却是十分有心。我悄悄和你说,宁兴昨日曾告诉我,摄政王为着十六爷的缘故,甚至不愿纳贺兰山为侧室呢!”
“有这等事?!”
“宁兴可是跟贺兰山一块儿去的摄政王府,这还能有假?哎,你说这贺兰山啊,他模样如此标致,可人家王爷呢,睡都睡过了,却连个偏房都不给他做,甚至连给他个名分把他放家里当摆设都不行,这不摆明了十分嫌弃他么。他已非完璧,将来左不过是随便配个乡野匹夫,潦草一生罢了。”
“那他也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啊,我看宁兴无端端被带走,到现在也没回来,说不准就是贺兰山因为宁兴泄露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报复宁兴呢。”
“咱们在这儿瞎猜也没用啊,我记得洛小头也和他一块儿去的摄政王府,不如我们去问问他?”
“不错不错,他一定也知道些内情!走走走……”
贺兰山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起身开门,远远地跟在他们后头。
洛小头这会儿正在花园里顶着日头扫地,汗水打湿了衣领,领口一圈白渍表明他的汗水都已经干过一轮了。
干活本就劳累,突然被两个人打断,洛小头难免有点心烦,一听他们说完来意,洛小头继续扫地,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事,不要问我了。你们真无聊,旁人的事和你们有什么相干?”
贺兰山躲在廊柱后头听着,对洛小头的维护感到有些诧异。
洛小头的反应让那两人颇觉无趣,他们离开后,贺兰山站在了洛小头面前。
不等他说话,贺兰山率先道:“做仆役是不是很辛苦?如果我能带你走,你走不走?”
洛小头茫然道:“走……哪儿去?”
贺兰山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总之天南海北,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主子已经把我放良,我的卖身契也还给我了,他答应等到大婚之后,我就可以离开王府,恢复自由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