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垂着头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我。我坐的位置本来就是靠窗的,今天天气还可以,外面的光照了进来,我看到此时他黑色的眼睛里全是阳光,以及我的影子。我也说不出来他有什么很复杂的情绪,但在这一刻我觉得他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了我。这个场景让我觉得非常眼熟,包括剪头发这个事儿我也觉得好像发生过类似的。然后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什么,心说,狗日的,原来是我主动的。闷油瓶很快回过了神来,又扫了几下我脸上的碎发,然后给我解脖子上的毛巾。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记起这事之后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此时觉得这发型也顺眼了不少,至少还是能出门的,最多拿个帽子压一下。只是当我的思维拐回“出门”这个事情上的时候,冷不丁听到他开了口:“想去哪儿?”我心里惊了一下,回头看他。他回看向我,又补充了一句:“你在查值班的班次,太明显。”我在此时此刻,确定了闷油瓶的确是医生安排在我身边的奸细。暗中计划越狱这事我自认为做得滴水不漏,没想到还是被他逮了个正着,这根本就是还没开展,就要被扼杀在摇篮中了。我叹了一口气,心想得了,这风看样子是没得放了,这时感觉头上那几撮头发又隐隐有翘起来的迹象,心里更郁闷了,闷闷不乐地抬手自己给按了下去。我没出声,闷油瓶也没说话,就站在那里看了我很久。但正当我想直接回一句“哪儿都不去”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胖子今天会晚归。”我一听愣住了,猛地抬头看向他。他此时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头发,拎着垃圾正在往外走,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晚上早点熄灯。”我万万没想到闷油瓶会加入到我越狱计划中来。当他给我套外套的时候我还有点精神恍惚,听到他说了一句“抬手”,我才反应过来把胳膊抬了起来。他利落地把我塞进了羽绒服里,拉链给我拉到了最上面,想了想又往下松了一些,掏出一条围巾给我围上。我差点没被他裹成一个球,但现在是晚上,北京早就已经入冬了,夜里的确也冷。他又理了一下,我半张脸都埋到了围巾里。大概是我的头发又翘起来了,我感到他顺手在我头上摸了几把。我没在意,这时又想到,如果他不加入到我的计划里,我还真不好溜出去,因为我还得住一段时间的院,天天都是穿病号服,没备着常服。所以现在我全身上下套着的,全是闷油瓶的衣服。他本来也就比我矮一厘米,他的衣服我穿着完全没有问题,我总不可能去偷胖子的衣服穿。而闷油瓶也的确适合干奸细或者说特工这行,一声不吭地熄了灯拿枕头装了有人在床上,又卡着点躲开了护士查房的路径,甚至连监控探头的位置在哪里他都一清二楚,拉着我一路迂回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后院一堵矮墙边上。我一路上思绪万千,心说,得了,这哪还用得上我,逃院他领头,衣服也是他的,我回归残疾人老本行得了。想到衣服,我又吸了一口气。我现在嗅觉恢复了很多,味道能闻到一些,他的衣服上其实就是那种很普通的肥皂味,估计胖子买的啥他就一起用的啥,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我觉得这味道还挺好闻的,又不由自主多闻了几下,吸了几口突然感觉不太对,我怎么跟个变态似的。这时闷油瓶已经身手矫捷地跳上了矮墙,朝我伸出手。我反应过来几步上前,他拉了我一把,把我拉了上去。这个墙并不高,闷油瓶把我拉上去后就自己先跳了下去,他动作很轻,跟只猫似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跟着他想跳下去,但穿得太多了,跳下去的时候滑了一下。好在他在下面接了我一把,也亏得我裹得跟个球似的,他抱起来还毫不费劲。我跟他抱了个满怀,条件反射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脸撞到他的脖颈间,他的头发扫到我的脸上,有点痒。在他本人身上,那种味道就更明显了,还混杂着他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说不出的好闻,我忍不住埋在他脖子那里深深吸了两口。我的动作太明显,他好像是察觉到了,但却没撒手,反而摸了一把我的头,往上又抱了抱。我双脚一下子就离了地,猛然从这种变态行为中清醒了过来,抱紧他的肩膀连“唉”了好几声。我感到他的脸埋在我脖子那里,也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由耳朵腾地一烧,心说他娘的,果然是被发现了。为了掩饰尴尬,我的手胡乱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小哥”,他才把我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