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李以瑞才惊觉,不是妈妈缩水了,而是他长大了。“妈。”李以瑞唤了声。记得母亲刚进延命病房时,医生说没事可以跟她多说话,说病人听得见,说不定哪天就会因思念亲人被唤醒。李以瑞从小什么不会,最擅长的就是说话。最初李以瑞总是抓着母亲的手,从早到晚说个不停,小孩子也没什么谈资,就是讲些学校遇到什么事、段于渊又做了些什么,今天又被警察叫去问话之类的,有时讲上一整天。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可能是李以瑞警大毕业那年吧!他的话便渐渐少了,也可能是讲了二十年,能讲的都讲尽了。就连“你什么时候要醒来?”这句子,李以瑞从哭着问,到平静地问,到现在根本也已经不问了。最近每次来探望,李以瑞就只是这样坐在床边,握着母亲的手,看着母亲二十年如一日紧阖的双眼,静静等待会客时间结束。他看着母亲胸口那个浅绿色的、像是护身符一般的事物。那是段家道庙加持过的长生符,还是段于渊亲手作的法,就搁在母亲的心脏上。李以瑞看着那个护符,恍惚中仍然会想起,二十年前那一夜,他拿着断裂的扫凶器,刺穿母亲那地方的场景。虽然实际施为的人不是他,但那景象就彷佛坏掉的电影胶卷一样,多年来一直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绘声绘影。段于渊半途出了病房,换吕老师进去,吕老师一进来,就把手压在他肩膀上。李以瑞回过头,看了吕老师一眼。吕老师问:“你在哭吗?”李以瑞摇摇头:“没有。”李以瑞和吕老师一起出了病房,和段于渊会合。由于时间还早,吕老师就提议在市立医院附近找个咖啡馆坐坐。“你们……还真是总腻在一起。”李以瑞点了三杯黑咖啡,用托盘送到位置上,就听见吕老师感叹。两个现任警察、一个退休警察兼警大教授在桌边围坐,似乎自然形成某种气场,李以瑞发现他们方圆五公尺都没人敢坐下。“啊,因为段于渊刚好也特休,他也很久没看我妈了,才一起过来的。”李以瑞说,很久没跟知道他童年底细的人见面,他难得也会害羞。吕老师全名是吕立威,就是当年震惊r城的“少年李以瑞弒母事件”担当刑警,当时他是r城刑大少年队的小队长,和李以瑞也因为这件案件而熟识。案件发生时李以瑞七岁,现在李以瑞已经二十六岁,经过二十年的光阴,吕立威也退休了、现在在警大当荣誉教官,以前李以瑞和段于渊都曾上过他的课,当时吕立威就曾调侃他们“能不能有一分钟分得开一点?”。段于渊没有说话,只是啜了口手里的黑咖啡。“时效,过了吗?”他忽然问吕立威。“嗯,重伤时效是十年,但就算用杀人二十年去算,到这个下个月底也快到期了。”吕立威说。段于渊“嗯”了一声,没再做什么表示。当年那个事件发生后,李以瑞就以保护为名,被段于渊的家人名义上收养,在段家本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与段于渊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上学一起,最初基于安全考虑,连洗澡上厕所这种私密事也相伴左右。大概是习惯成自然,李以瑞一直到最近都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说实话,李以瑞也有点不清楚段于渊的想法。事件发生前,他和段于渊只是小学同学,他们就读同一个班级,也就只是知道彼此的存在、说得上几句话的程度。比起“小学同学”这个身分,李以瑞知道,段于渊同时是那个极有名的道术世家的继承人。段于渊本身也是修道者,简而言之就是个道士。据闻段家在全国有超过百间道观,光r市里就超过十个,底下信徒、道修无数,庙现在又很值钱,因此段于渊说是有钱人家公子也不为过。虽然李以瑞对道家、法术的那些不太懂,但依段于渊向他解说过的,古往今来道家有四大世家,分别是吕、韩、段、杨。其中号称吕洞宾后代的吕家,在元末明初的道术混战中被杨家歼灭后,现在剩下韩湘子后代的韩家,还有段、杨两家三分天下。段家历史渊远流长,而且举凡道家都很注重血统,道法只传嫡系子女。而且段家更加严格,规定家督之位只能父传子、叔传侄、爷传孙,总之只能传给男性,连亲生女儿都不行。这种在二十一世纪极度性别歧视视的传统,导致段于渊上面足足有四个姊姊,他妈拼了半辈子才得来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当宝一般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