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震动立起身来,突如其来的变故,梁淑甯只觉眼前一道亮光。“差人好生照顾着大姑娘,若是醒了再来通传。”这中年男子的声音好不熟悉,神智尚在混沌的梁淑甯努力睁了眼皮想瞧,只是玉屏外的烛光印出一个不甚清晰的剪影,刚想看清便转身走了。梁淑甯只当自己终入了轮回,浑身乏力得紧,呔口气继续睡着。又听得门缝里传来一声微微吱呀,进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家,嘬腮吊梢儿眼,与微胖的身形倒不甚匹配,看了眼床上的恹恹的小人儿,眼底又忍不住泛起酸来,兜手绞了热帕子来轻拭那玉额上沁出的虚汗。门口几个小丫头正叙话,一个声音尖的,压着声量仍教人听得清楚,“咱在大姑娘身边伺候,这前程怕是没指望了,身子弱性子弱不说,还这样多灾多病,这次虽说是二姑娘失手将咱姑娘推进池塘子,你们方才可是瞧见刚才老爷的意思了。”“晴玉,可怜大姑娘还没醒,你顺嘴诌什么?!”另个丫头唤作认秋,声音嫩些,仔细听带了哭腔,气得正发抖。“我诌什么,”那晴玉身条高,脾气也不饶人,挺了两团子胸脯道,“大姑娘落了池子受了寒,老爷来了只在外间询了两句,可是连亲眼瞧上一眼都不肯,只往二姑娘的仪芳阁头也不回地去了,我说大姑娘不受宠你还跟我板犟起来了?”门口几个丫鬟忙着去拉这起了冲的两人,却也都不敢出口反驳些什么。冯嬷嬷在里屋听得真切,将手里的湿帕撂进铜盆,按捺不住怒气暗骂了一句,“这个养不熟的贱蹄子。”作势便要起身出去教训教训那丫头片子。谁知此时,冯嬷嬷手背上搭上了微凉的玉指,细得教人心怜,只听梁淑甯口中喃喃道,“什么时辰了?”冯嬷嬷一惊,高兴得要立起来,握了梁淑甯的小手又忍不住地心疼,“姐儿醒了!”这声音倒教梁淑甯愈发清醒过来,是冯嬷嬷,可嬷嬷不是早就?梁淑甯使劲睁眼去看,待眼前愈发清明,不错珠地将眼前的妇人看得真切,葡萄似的大眼再也忍不住蓄起泪珠子,“嬷嬷,是你吗?”冯嬷嬷是母亲的随嫁丫头,母亲故后便是冯嬷嬷悉心将她带大,是这冷心冷情的梁府内为数不多真心疼她的人,可惜没等到她成婚,便因急病去了。可现在是怎么回事,两瓣苍白的唇抖了抖,“嬷嬷,我这是入了轮回吗?”冯嬷嬷看着自家姑娘那光洁的下巴,眼见的又瘦了一客,心头疼得发紧,抬手抹了把泪儿,“呸呸,姐儿说的什么胡话这样个咒自己,前日落水昏睡到现在,姐儿可把我吓坏了。”冯嬷嬷不放心,又探探梁淑甯的额头,看这烧大致退了,长舒了口气,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梁淑甯发起愣来,仔细看冯嬷嬷的脸,竟比记忆中年轻了不少,又低头瞧瞧自己的指头,指甲盖儿小小的,还带着月牙儿,分明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现今是什么年月了?”梁淑甯的心惴惴起来。“我的好姐儿,这是怎么了,”冯嬷嬷抬手刮刮她的小脸,“前日是您十二岁生辰,您都给忘了?您差点把嬷嬷给绕晕了,我这儿去厨房给您端药碗来。”梁淑甯讶然,不敢置信似的,连忙伸出小手,一把拽了冯嬷嬷的手,可怜生生地,“嬷嬷别走,我怕。”冯嬷嬷作势只好又坐下,方才感觉姐儿拽她拽得这样紧,眼神也清亮着,应是恢复了些精神,心里就又松口气,握了梁淑甯的小手在手心里轻搓暖着,絮叨起来,“姐儿生在晚秋,刚落地便带了寒身子,前日又沾了池子水,可气那二姑娘向来最爱胡闹,姐儿往后离着她远些,莫要这样无故遭殃了。”提到那二姑娘梁淑仪,冯嬷嬷就忍不住发作,姑娘家家没个正形儿,年纪再小也该到了懂事儿的时候,说白了,还是姨娘肚子爬出来的,登不上台面。梁淑甯脑子里跟着转,看样子自己这是回到了十二岁那年秋,被二妹不小心搡进了池子,当即作起病来,躺了半个月才完全将养过来。十二岁,实在太遥远了,做孤魂野鬼这么许多年,梁淑甯看着冯嬷嬷拢着她的手,身上披盖的锦被,还有那脚头的汤婆子,是多久没切实感受到这样的暖,此刻她心中贪恋得不行。冯嬷嬷看姐儿眼神呆呆的,轻轻捏了那小手一把,提醒道,“过几日姐儿好利索了,该去竹枝阁谢谢老爷新认下的那位,双白哥儿。”听到嬷嬷这样说,梁淑甯心口倏地一窒,她怎就忘了,周双白入梁府,也正是她十二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