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托你哥哥递的东西还喜欢吗?”覃啸阳在马上,歪着脑袋问她。梁淑甯坐轿里,乍一听有些迷蒙,“嗯?”第一反应却不是东西为何物,而是“托了你哥哥”,这指的岂不就是周双白么,倒教她顿生不安来。覃啸阳看她一脸茫然,挠了挠头,敢情这个周双白一点都靠不住,心里头正闷呢,一挥手,“得,那改日我再重买一个给你。”梁淑甯被他说得云里雾里的,听他嘴上又这么允,也来不及追究那许多,忙道,“上次你同倪若姐姐来探我病,我心里感激,定不要再破费了。”且他们这年纪也快不能算小孩子家,这样私下授受传出去总归不好听,覃啸阳性子磊落不拘这些,可既然她懂就不得不提醒他。梁淑甯特意探了头出来交代他,瞧着略微郑重,阳光下那黝黑的瞳仁里亮亮澈澈的,覃啸阳都能瞧见自己的影子,一时不察手上就忘了引马,往后落了两步,反应过来又夹了马肚子撵上来,嘴里咕哝着,“你若喜欢了就不叫破费,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以后一样样儿送你,可好?”那覃啸阳说完,没头没脑地加了一鞭子就蹿了,只有他自个儿知道心里跳得不正常,再加上脸上烫脑子晕,怕是病得不轻了。“哎?”梁淑甯来不及拦他,看他背影逃也似的溜了,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想着和小孩子总是难说得通。知道覃啸阳对她好,这份好仗义又单纯,可梁淑甯不想受也不能受。说句私心的,她不想遂了父亲那份钻营的心思,更无意去攀覃家的高枝儿,对于未来其实她心里是有些打算的,自从上次在祖母那儿吃了一顿家宴就生出这个心思。将来总要回扬州老家去,买个靠水的别院,院后头不种花弄树,垒一垛泥墙根儿,撒上一把菜籽儿任它长,最好能缠上几枝木莲藤,再从外头引了水进来砌成小池,上头养几朵水莲,下面游几尾红鲤,夏天打着罗扇剥莲蓬米吃……“哎哟,我的腰诶,总归到了。”梁淑仪瘸了瘸身子,痛呼一声打断了她飘远的思绪。前头缰绳一紧,轿子便驻了脚,梁淑仪起身还故意挤了她一下,抢先踩了脚凳下辇子,像是一路上闷坏了。一家人上过香,梁植向来信这些,摒香往东西南北四面都拜过,往功德箱里出手便捐了二百两香油钱,不知能买多少分心安理得。梁淑甯跪在蒲团上只求了佛祖保佑祖母的旧疾根愈,跟着家人上完了香,小儿女们便于寺内自行活动起来,到了中午再开斋堂。梁淑仪爱热闹,提着裙子扎到一群娇小姐堆里,排队摇签问卜去了,大多是求寺内三世书算算姻缘。梁淑甯却悄悄去了后园,祭拜母亲的灵位。净业寺是皇寺,从前朝便有,由皇家供养着,这朝代更迭天子替换不知多少回,这寺庙却仍是香火兴旺,一如往初。后园子清净鲜有人来,修葺得也是清雅古朴,参天古树联排,此刻园内冬意隆隆,远处朦胧不清的云山上隐约有炊烟起。与此同时,角落处隐约传来交谈声。“施主请回吧,虚净大师今日不见。”鼻上生了颗痦的小沙弥,垂目朝女子施了一礼道。面前的女子生了一对精致的新月眉,眉间淡淡的,萦绕着些许哀艳,“烦请转告大师,改日杨念再将拜访。”她转过脸去使了一个眼色,身后的婢女忙得走上前从袖袋里掏出一枚丝帕包裹的金锭,递予面前的小沙弥。小沙弥斜目微张,探了探四周,犹豫了半刻,接过那金锭用袖子一裹,只见腰弯得更低。女子颔首,莲步轻移转身离去,那脚上穿的绣鞋攒了一圈锦鼠毛,牡丹缠枝金鱼纹为宫中女子独有纹饰。传说这净业寺的虚净大师能观相批命,只是非有缘者轻易不判,纵使是当朝天子来了也要礼让他三分,更不要说方才那位名唤杨念的姑娘,她不过徳胤长公主膝下的养女。这厢梁淑甯只顾信步走着,也不知行到哪处院落,只是越走越觉得奇怪,像在何处见过,曾来过似的。院内有一座莲池蔚为壮观,可只看一眼,梁淑甯就不敢再留。何不就是来过见过的。只是是在梦里,她那日病中分明梦见,周双白就是跪在这儿,伏身起来,咳出的血染红了手巾,梦里的场景非但没有消散开来,反而像是颤动的帷幕一般慢慢展卷,仿佛山摇地动前,从案沿跌下的茶碗一般迸裂开来。那梦里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压得梁淑甯喘不过去,她转身欲逃,只是此刻从院外踱进一个着芒鞋旧灰袍的僧人,他的款款到来倒是将梁淑甯心头的强烈不适镇压了下去,周遭事物渐次回复过原本的模样色彩来,教她忍不住轻抚月匈口微微地喘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