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老太太面上不动,笑容不减,只是心里已然有了别的想法,朋友遍天下知心有几人?这若丫头小小年纪谈什么挚友亲朋,未免言之过早,又瞧着眼前的这位梁家姑娘,容貌尚佳,只可惜了出身注定是个拖累。倪老太太和气地笑笑,“这样交笃也不见你早些带来给祖母瞧瞧,”老太太嘴上怨怼,说着又眯眯眼瞧梁淑甯身上那件衣裳,像是有些几分眼熟似的,从袖袋里掏了挂链西洋镜出来,又细看了看,不禁问了一句,“不知梁姑娘身上这件外裳是从何处得来的?”梁淑甯垂着眼,轻声应道,“回老夫人话,这料子原是祖母赏的,自画了绣样子寻了裁缝做的。”倪老太太一听,两眼看过,不禁倒吸了半口凉气,半晌又问,“敢问你家祖母可是勇毅侯府的李清郁?”声音中似有微微颤动。梁淑甯低头而立,应,“是。”“那便不会错了,你可知道身上的这块料子乃先皇后赏赐的红云纱。”倪老太太此话一出,一众夫人小姐都忍不住往梁淑甯身上瞧,传闻这料子是苏州名工宋棠独创,那匠人无后,手艺自然也就后继无人,自从十多年前匠人去世,这本就稀少的红云纱也就再无传世。梁淑甯不知道身上衣料还有这样大的来头,只觉得这会儿众人目光灼灼,盯得她不禁有些脸热。而在这红云纱的映衬之下,众人只觉得眼前姑娘愈发樱唇雪肤,通身的灵秀气派。“你祖母待你可真真算是极好,那年暮春先皇后主持赏花大会,我与你祖母同奏一曲,我抚琴她以笛声相和,曲罢颇得先皇后赏识,亲赐罗绮于我二人,当年我选水青纱,与你身上这块红云乃是一对,”倪老太太目光悠悠,眸底隐隐浮现得色,仿佛又回到了记忆中的年少时光一般,“要知道,我的那块水青纱仍在家中出纳之吝,而她却舍得将这块料子与你裁做了衣裳,可叹爱子之心啊。”梁淑甯恭敬听完,回道,“淑甯感激老夫人点拨,日后定不负祖母一番殷殷之情,当以拳拳之心相报。”倪老太太瞧了一眼面前的梁淑甯,心底忍不住浮现笑意,她方才昏头昏脑一时想不起眼前这丫头像谁,如今一看这谦逊守礼的模样,便知道像的偏就是她家中那位最善守愚藏拙的祖母李清郁,顿时也明了了那人的良苦用心,看了眼梁淑甯,开口又道,“梁大姑娘生得这般颜色,自画出的绣样也巧思独运,可见蕙质兰心,倒也担得起这件美物,”转头顿了顿,“不知,可否说过亲了?”倪若一听祖母话中有意,忙得牵上头道,“没呢,淑甯小我两岁,还未到说亲的时候。”倪老太太拿指头朝倪若戳了一下,眼神里略有嗔怪,“就属你这丫头嘴快。”随即又看向梁淑甯仍垂眼恭敬立着,点了点头,道,“倒是个有静气的,要我老婆子看,早不出两年必定也是梁家有女百家求了。”有了倪家祖母这句话背书,梁淑甯在众夫人眼里显得愈发精贵起来,虽说梁指挥使官位小些又不是京官出身,在京中自然排不上数,这梁大姑娘嫁入公侯门第难免吃力些,可配个一般文官武将府上的也算绰绰有余,若是个愿意退让的,嫁与公侯世子为贵妾想必那泼天富贵也是一样都少不了的。其间有几个头脑活泛乐于说亲的贵夫人,眼神对视间,似乎已多少有了些主意。这边却从筵厅外进来个瞧着伶俐的丫鬟,对着倪若耳语了几句,倪若脸色微变,只带着梁淑甯与厅中各位夫人作辞便赶忙出了筵厅,边走边与梁淑甯道,“听说你家庶妹与邹家那个对上了,在西边那处正闹红脸呢。”梁淑甯听了,心头不禁一紧,今日这样场合,若是闹出个没脸,又该是出事故了。和倪若前后脚地朝那处赶,到了才弄明白,原是梁淑仪与人投壶输光了赌注,这会儿却掏不出银子来给,这二妹妹在府里作威作福惯了,概以为在外只要不讲理也一样能揭过去。可惜遇上的对手也不俗,是上骑都尉邹庆的闺女邹婉琳。这女子放在前世,梁淑甯都是有所耳闻的,舍了脸皮主动献身攀附幽王,结果那幽王酒醒了却只是敷衍,最后连个侍妾都数不上,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可如今她既受邀来这倪老太太的上元宴,可见也是个墙头草,于太子和幽王之间费尽心机寻求机会的。梁淑甯正欲上前,却被倪若一把拽住,一个眼神教她在旁观望看戏,此时的梁淑仪正被那邹婉琳几个堵住去路,脸憋得通红却辩白不出个所以然来,向来窝里横的梁家二姑娘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在旁看了直教人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