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随手抽的帕子上绣了一枝海棠,恰值繁花盛放时节,这园中百蝶穿花深深见,一只浅金色蛱蝶先是在辛夷花枝上兜了几个圈,接着又缓缓飞到戏台上,稳稳落在了帕上那枝海棠之上,那蝶儿生了一对碧蓝触须,又纤又细宛若云锦捻成。此刻,小红娘捏着帕子,帕上绣着海棠,引来天真蛱蝶歇脚,通身的玲珑脉络熠熠生光。座儿上的贵女们屏息瞧着这一幕,就连小红娘也不敢大动了,厅内众人都怕将这蝶儿给惊走似的,估摸有片刻,听着座上有人拍手,众人回头看过去,正瞧见上座的长公主绽出了难得的笑颜,这当下真真是冰雪消融、春意款款。那条帕子由小红娘的手上又呈到长公主的面前,玉手纤纤捻起那条丝帕对着日光相看,帕子素净上头只绣一株海棠,却是如生栩栩,宛若女儿凝腮胭脂色,不似牡丹雍容不如桃李夭夭不若幽兰清雅,却是清丽丽俏生生全无俗姿。“这帕子是?”长公主启唇,虚了虚眼光瞧见那帕脚只绣一个小字“甯”,想必是这主人名姓,字倒也不俗,似乎心头很久没这样动容过,此刻倒想见一见这孩子。长公主向来惜字如金,一旁侍候的女官此番瞧准了眼色,早一步已派人去传唤了,台上的戏仍继续,胤徳长公主等了片刻,便有宫人上前禀告,人并未寻到,问了门口迎宾的下人倒已弄清了名姓。“是哪家的孩子?”长公主抬眼问了一句,软玉似的指尖仍轻抚手中那条帕子。女官齐眉呈上贵女名册,指着上头勾了圈的一处,回道,“姓梁唤淑甯,其父是通政司副使梁植。”清风欲东去,何必张网留,长公主心内这样想着,点了点头才惊觉自己今日倒显得有些多事了。见不到的便不能勉强,这赏花大会本就为娱情娱乐,小儿女生性散漫,聚于别处谈天赏花也并无妨,胤徳颔首朝身旁女官耳语,待宴后差人将赏赐送到梁府,顺带着台上的一干伶人也有赏,至于这帕子便由她收回宫中自用了。长公主没再说什么,这会儿只觉精神有些不济,由宫人扶着下了座去,索性于这不远便是一处行宫,稍作歇憩便是。长公主移驾走后,贵女们便无拘束地渐次散乱开来,都讨论起方才那帕子的主人究竟是谁,居然这般好运气,能得了长公主的赏。邹婉琳听着众贵女猜测得热火朝天,袖间的手指头却狠狠掐在一处,她虽没作声心里却是知道,这条瞧着再素朴不过的帕子是那位梁家大姑娘所绣,因入宴园之时她特意留意了一番其余各贵女们准备的彩头,尤其是这个曾在上元宴上让她下不来台的梁淑甯。而自己费几月心血,耗金丝银线绣成的那副百蝶穿花画屏现仍摆在座侧,竟连长公主的一个眼神都没能落着,而梁淑甯何德何能,凭什么她能这样好运?她恨恨地想,梁家那位大姑娘是不是能一直这么好运下去呢。而此时长公主行宫的一处偏殿内,少年修白的指节由身后缓缓罩上那双媚眼,听他故意粗着嗓音道,“谁家的小娘子形单影只,不如与在下做些快活事?”杨念也不躲,只一双弯月眉轻轻蹙起,娇嗔道,“狐狸,你又嘴贫。”好的不学,倒无端学起采花贼来。少年嗤嗤地笑,那片丰艳的唇俯下来,落在杨念的颈侧,轻声道,“哪来的狐狸,我可没见着。”那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耳垂上,教人浑身酥痒。杨念伸出指头去掰他的手,晏子毅不教她得逞,半圈着女子在怀里,正羞赧地求饶说痒,他听了倒很受用,两人比这更亲密的举止并非没有,只有与她亲近之时才教他的心真正地松下来,毕竟在这京中没有比他两更相像的一对。一个是养女,一个是私生子,在这朱楼罗绮遍布的京中,他们是洇水沟池里的臭虫,是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而这两人间的亲密更多时候无关情。爱,倒更像是浩茫冬夜里一对流浪猫狗,相拥取暖互舐伤口罢了。“晏子毅,别胡闹了,”杨念嘤咛一声,被他缠得没法儿,一张脸简直红透至脖根,只能坐着挣扎起来,却不小心扯到手上的伤口,忍不住地轻嘶了一声。晏子毅敛目一瞥,那玉白的手背上赫然一片红霞霞的水泡,像是烫伤,满脸戏谑的表情霎时垮了下来,扳过杨念的脸,正色道,“那疯子又伤你了?”杨念攀着少年的臂膊,眸光里稍有闪烁,“不是,侍药时药盅翻了,是我自己不小心。”“那药盅好好地怎么就翻了,杨念,你不跟我说实话。”晏子毅说完,身子顿了一下,他一时情急就忘了她不喜欢“杨念”这个名字,方才无心脱口,只怕她听着心里又该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