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双白是打游廊过来的,这初夏午间扰得人心神不定,院里的下人都不知到哪儿躲着消暑气去了,也就没什么人在外头当值,原本是定在午后给梁老太太请安,他偏挑这时辰过来,存的就是来捉人的心思。私心想想,现如今姑娘真是翅膀硬了不好管了,四处躲着他不让见不说,在外头出了什么事也敢不告诉他。他越想这心里越不是滋味,打帘子进屋里时,手上是用了劲的。只是没想到,小姑娘这会儿正和衣睡着,他在门前立了一会儿脚,微眯的目光顺着那罗汉床上半躺的人从头到脚地掠过一遍,云鬓里斜插的五瓣梅绒花歪在榻上已有些松散开来了,光致致的额头上发间沁出些许香汗来,微微打湿了淡眉,春光顺着小巧的鼻梁滑下来,粉樱似的唇瓣不点而艳,此时微微弯起,不知梦见什么还带了笑意。乳白掺淡粉的纱衣也揉皱了,微开的襟口处用一本书册虚掩着,纵是半露不露也能得以窥见其间的粉雕玉琢。周双白心头那股愤懑顿时泻了一半,这姑娘多日东躲西藏地不肯露面,如今却恰恰撞到他眼底下来,那微锋的唇角轻轻勾起,眸光里的惊涛随之暗了下来。周双白挨着床沿坐下来,胳膊撑在睡梦中人的上头,心下登时有股俯身一亲芳泽的冲动,却怕不小心弄醒了她生出事端,一来她胆子小不经吓,二来这地方毕竟还是在梁家祖母的眼皮底下,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便瞧见她两条淡眉这时微微蹙了起来。概是这午后着实太热,教睡梦中的梁淑甯不自觉地微偏过身来,而他侧着光能瞧清小姑娘脸上蜜桃似的茸毛,正当其时一滴香汗顺着云鬓滚落下来直往领口里去了……这眼熟的一幕,无端教他想起了前世某些不可言说的场景,原本平静的心里霎时翻起惊天骇浪来,冲撞得他气息不稳,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梁淑甯这会儿终于察觉了什么,刚一睁开眼便恍惚瞧见周双白的一张脸,离她只不到两尺,两条胳膊正支在她颈侧,铁壁铜墙一般好似被他困在了身下。她一下子睡意全无,骨碌碌坐起身来,便往后挪了几寸隔开两人间的距离,“今日哥哥怎么得闲过来?”梁淑甯方才睡迷了,却也没忘了赶紧背过身去理好散乱的领口,还偷偷抬袖揩了揩嘴生怕失了仪容。周双白敛目也缓缓起身,状作无事一般,坐到了对面的桌旁,语气悠悠道,“我瞧着甯儿成日里比哥哥更忙,见上一面比登天还难。”伸出长指提起桌案上的青瓷茶壶,倒了半盏子出来,好润润喉咙,不知怎地他总渴得难受。听他这话倒像是责备起她避而不见起来,梁淑甯腹诽若不是那日家宴他在桌子下头……愈发不守规矩,她有必要这么东躲西藏的么?没成想,连番作恶的人还能反咬一口,颠倒黑白倒显得她颇不识礼,若不怎么人常道这“官”字两张口,逢事皆有他的理呢。眼下懒得同他周旋下去,梁淑甯突然想到昨日苏家小姐送到府上来的拜帖还放在她这,恰好被她顺手夹在了那册话本子里,那拜帖上可是白纸黑字地写明了盛请周侍郎前去赴宴,梁淑甯一想到这不知地心头就突地不舒服起来,面上却不显,只是澄澈的眸间带了一丝冷意,仍好声细语道,“甯儿这厢刚想起,苏大学士之女苏玉倩姑娘,三日后设曲水流觞请哥哥到时赴宴一叙。”说着,梁淑甯下了榻立在周双白身侧,正想将手中的拜帖递过去与他相看。周双白没怎么听进去,抿着唇不答话,只微微抬眼凝视着她,尤其是被她掩上的颈口那处,方才他分明瞧见了上头还残留着两道浅浅的红印,启唇问道,“甯儿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他想再给一次机会,若是她将赏花大会那日后园内遇到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倚着他哭一场最好,总之能疏解他心头不少闷气。可她偏不,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周双白不清楚她脑子里怎么想的,只是何幽那个混账实在是,该死。他眼底寒光乍现教梁淑甯端地一怔,心里稍稍多出些戒备之心,现下屋内仅他二人,生怕他又要上次一般做出些过分的举止来,受不了当下两人沉默中的面面相觑,旋即垂下手往后闪了一步便同他打起岔来,“那日苏姑娘还同我说,她素来宾服哥哥博学多才,此次机会难得,还请哥哥一定要赏脸……”她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周双白那厢已经站起身朝她面前走过来了。“哦,是么?”周双白嘴上淡淡应了一句,心里不耐烦听她扯这些旁的闲篇,什么苏姑娘李姑娘的跟他有何干系,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眼前这位梁姑娘的领口,想要仔细瞧瞧她到底伤得如何,却于她面前缓缓停了下来,问道,“那帖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