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帐何幽自然不会忍气吞声地揭过去,至于将来要算在谁的头上,那便说不准了。恰逢这时,有人暗中向何幽递话,长公主府上那个失踪了许久的岑嬷嬷,她的行踪在京畿外被人发现,何幽得知这个消息喜不自胜,笑得却很阴毒,他想着找到这个老货问出背后主使,再将其大卸八块才方可解他心头之恨。只是没想到,当他派人马不停蹄地赶到畿外,却被告知岑嬷嬷居然死了,其尸首于郊外的水塘里寻到时,面目都已泡烂了。那岑姑姑四十露头的年岁,在公主府也算得上老人了,个子小人却不瘦,肉脸上一对小眼睛透出满目精光来,塞了一嘴子的西南官话,平日里见谁都先笑,瞧着再没比她和善的一个了,如今却已经五日未回长公主府上,下人们之间已经传出不少流言蜚语来,有人说这岑姑姑平素扯牌在外头欠下许多赌债,这会儿多半是跑回老乡避债主去了,更有几个上了年纪知道些内幕,又敢说敢讲的,只说她平日里缺德的事做太多,被恶鬼冤魂反噬了也不定。其实这人是躲到了畿外的田庄上,岑姑姑想着这次在幽王殿下一事栽了跟头,再回去怕是没命活了,隐姓埋名躲藏在这庄上也不是长久之法,弄几个钱跑路离这京城远远的才是正经。她穿了一身暗色短衫长裤,头发也是随意篦成一个圆髻,活像个乡下田庄地头的老婆子,哪儿还有在长公主府里当值的那份气派了,一双与身形不大相衬的小脚在芦苇荡中央立着,来回踱着碎步,像是在等什么人。听着芦苇杆晃动声,岑姑姑立马警觉起来,由那后头只身出来一个着绿衫的姑娘,头上戴着幂蓠,白纱垂下来看不清面目。岑姑姑看了一眼还是认出来了,“唉呀,劳姑娘大驾。”她谄笑起来,朝那女子福身作揖。不知是因为那衣襟上染了脏污,还有没抖尽的花生翳子,杨念拿帕子捂着口鼻往后退了一步。岑姑姑见状也不动了,眼底隐约泛起怨怼来,自己现下这副模样也不知是因为谁害的。杨念朝四下里看了看,芦苇丛里静悄悄地,只有苇絮在风里缓缓拂动,她轻咳了一声,“姑姑这几日受苦了。”口中说着的是安慰的话,眼里却只剩嫌弃,此时的岑姑姑像是一个扔不掉的烫手山芋似的,若不是她三番两次托人带话,今日她定不可能独身一人来找她。岑姑姑也状似一副受用的神情,衔着帕子揩起眼泪来,“承蒙姑娘还记挂着,老奴感激不尽了,”见杨念此刻有些不耐烦起来,她顿了顿也不想再与之兜绕什么圈子,“还劳请姑娘再发发善心,赏些盘缠好教老奴往家乡去,定夹着尾巴藏一辈子,绝不给姑娘添乱子哩。”白纱下秀丽的两弯新月眉蹙在了一处,“要多少?”请神容易送神难,就如晏子毅那日说的,是自己考虑不周,这岑姑姑在京一日事迹败露的风险就加一层,如今何幽跟周双白都满世界地拿她,事态早就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岑姑姑不知道眼前人心里想的这些念头,杨念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她眼里不过还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过人的心思?她伸出三根又短又粗的胖指头来,低眉搭眼地朝杨念比划,“这个数便足。”“三百两?”杨念是故意反问了这么一句,她心里知道这老货贪得很,没那么容易松口。果不其然,听她哭丧着道,“姑娘拿老奴打趣,这世道安身立命哪里容易,姑娘总得容老奴搅些细面糊口才是。”这些年她光收受那些达官贵人的酬金也不止这么个数了,岑姑姑想着杨念敢情这回是来糟践她的,心里就忍不住咒她个小叫花子,真以为野鸡上了树就真能成凤凰了。杨念哼了一句,“三千两。”这回是肯定着说的,她打从一开始也料到了,岑姑姑向来手脚油滑得很,在长公主府这么多年没少觅着猫腻,只是又沾了赌瘾,以为靠着长公主这座金山下半辈子无忧,手里没留几个体己的银钱,眼界倒是一天高过一天了。那岑姑子听了仍是笑,只是那笑容里没了谄媚,口气也冷淡起来,“我的姑娘,得是三万两才行哩。”一双小眼盯着面纱后头的女子,觑了觑很是聚光。杨念心里咯噔一下,忍着破口怒斥的冲动,三万两银子倒真不如当街去抢,这老东西真把自己当作金山了?冷声道,“看来姑姑心也不诚,那我与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罢,转身作势要走。却听身后那岑姑姑轻飘飘地开口,“若老奴心不诚,也不能鞍前马后跟着姑娘这么些年,三万两值什么,等姑娘日后飞黄腾达了,左右不过些碎银子罢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