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淑甯靠在轿子上,看着帘外一路上不断后退的风景,从城内到郊外,一种兴奋中带着几分失落的情愫涌上心头,这下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也不会再见了吧。梁府的扬州老宅在当地也算大门大户,坐落于东大街上,门口的石狮子很有些年头,梁淑甯一行刚到那日,祖母特意叫她好好摸了摸门口这对石狮子,还说“摸摸狮子头一生不发愁,摸摸狮子嘴夫妻不拌嘴”,梁淑甯听完跺脚,祖母又拿她取笑呢。街坊邻居都知道这家梁老爷下场不好,可架不住人家认了个仁义的养子,御前求情不说对这梁家祖孙二人也是多加照拂。再加之这梁家大姑娘远远看过去,生得真叫一个雪肤花貌,再联想到人家还有个京城当大官的哥子,整个扬州城的青年才俊们都纷纷闲不住了,可也没人敢贸然上前打听,都抻着脖子等着,哪家敢将梁淑甯送回扬州,周双白有着自己的考量,一则京中现下局势未定,幽王麾下粮草开销过盛,再加之粮草押运官连番无故暴毙,漕运水上多发匪寇,引得圣上侧目,周双白即将奉圣上之命任御史往潜州督查粮草一事。那潜州便是何幽军队驻扎之处,先前何幽百般拉拢他,想必为了也是遮掩潜州军中的猫腻。周双白知道他人一旦离京,若将淑甯留在京中,只怕到时会成何幽手中的把柄。二则,淑甯如今身世线索不明,而他却很肯定,这京中必定有知晓其间内幕之人,此时将淑甯送出京去,那幕后知晓之人必定会有所动作,周双白安插在各处的人手一旦查探到什么风吹草动,便会向他禀告,如此一来,想必水落石出之日不会太远。周双白唯独没算到,恰逢此时军中会爆发时疫。他刚到潜州时的几日,军中只是零星十多名军士出现风热呕吐之症状,此时何幽远在京中,手下的孟副指挥忙于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周御史,并未将此事挂怀,只当是秋冬换季之时的易发病症。周双白带人入军中不出七日,便隐隐觉察事情不对,已接连每日练兵场上都会有将士无故昏迷不醒。在此时吴又可已著《瘟疫论》,恰巧周双白也略通医理,与张仲景的《伤寒论》都一并读过。凡事防患于未然,他如今作为御史,军中品级皆不可与之比拟,孟副指挥心里觉得这位过分年青的御史大人虽气度沉稳,但毕竟是读书人出身,未免有些怕风怯雨小题大作了,却也不得不遵从其命令,当晚便封、锁四围,周双白派一路随行如今军队外驻扎的侍卫在潜州城中寻大夫入营诊治。找来的这位大夫在潜州当地很有声望,看诊军中将士病症后,不免大惊,确有时疫之势,幸亏这位御史大人发现及时,将病患将士先行隔绝开来,再将患病不同程度之人系以不同颜色布条于腕上加以分治,才使得病情并未扩散开来。自吴又可那本巨著出世,人人对其所提到的疠气漂浮于空中,侵入膜原难以根治,都有了基本了解。这位老大夫自然也根据吴又可之理论将此病定症为“温病”,只是几副常用方子依次换过来,效用并不明显,于此同时,军中虽防护到位,感染人数却莫名地愈发多起来。-与此同时,京中东宫。太子轸身形颀长瘦弱,肩颈处微微佝起来,面色透出几分苍白,一身绛紫滚边华服并不与之相称,他微微蹙着眉,沉吟道,“如此行事,吾只怕弄巧成拙,依世子看呢?”何轸先天身体有不足之症,性格与何幽更是大相径庭,行事当机不断,也正因这一点,何幽一向看不惯这位太子殿下,认定其并无上位者之气度,难堪大任。而此时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柔懦寡断的兄长居然伺机将手伸进了潜州军中,趁周双白赴潜州督察,随行中安插人手向营区的水井中投下了疫种。素来谨小慎微的太子轸此番做出这样大的动作,见现如今事态严重起来,他的心里隐隐地开始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