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今日就是个机会,她偏挑着今日来净业寺上香,是因为着人打听到这日是太子轸生母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何轸都会到寺内为母亲请一柱香。既太子轸这样注重孝道,在寺中偶遇也如此“有心”的她,她私心里很有把握给太子留一个不坏的第一印象。可惜这段时日天公不作美,秋雨连绵沉郁,织起一片灰暗的穹顶,雨丝淅沥沥地打在轿帘上,跟着銮铃一步一颠地作着伴,杨念今日悉心妆扮过,一身素白竖领对襟,襟边绣了一株玉兰,像于宣纸上勾勒出一般别致生动,她先前便刻意打听过那位太子殿下的喜好,何轸此人喜静,虽在政事上没有大的才干,却舞得一手笔墨丹青,尤其是善画兰。领上的鎏金珊瑚搭扣衬得她一张净扮的脸,愈发白净俏丽,杨念素手微卷帘,瞧着不远处的净业山,嘴角微微勾起。到寺内杨念便直接踱进了后园,与守在园内的小沙弥打过了照面,照老例儿给这鼻旁生了颗痦子的小沙弥赏钱,只是这次尤其丰厚着些,那小沙弥偷偷在袖中掂了掂分量,头引得更低给杨念作了一个福,转身下去了。而这雨仍未下净,云蒙蒙不肯断绝,寺内笼得一片薄雾,倒有几分南国梅雨景致的悱恻,挠得人心里也跟着微微痒起来。以至于何轸抬步出了圣慈殿,便恰好遇上美人湿鞋的这一幕,烟雨濛濛间颇富画意。杨念缓缓抬脸,瞧清男子面孔的那瞬出口小声惊呼了一句,愕着媚眼紧忙颔首拢起足间的系带,在俯身的空当儿露出一截粉颈来。何轸立在原处顿了一下,身旁的人早被他属意屏退,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瞧这位长公主养女,如今瞧着倒真真是个娇弱美人。外头雨幕未歇,两人只得在同个檐下避雨,何轸向来知礼,不敢唐突了佳人,只得背过身去。心里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刚想着跟她能牵上线,这外出礼佛也能恰好遇上,何轸心里更觉得杨念这条路能走得通畅了。片刻,待杨念穿戴好了鞋袜,主动走到何轸身后,微微福了身子,柔声道,“民女不知殿下在此,多有冲撞,还望殿下恕罪。”那声音娇得简直要洇出水来,杨念气息逐渐不稳,此时心下只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旋即脚下一个不稳,往前跌了一步。太子轸下意识伸手去扶,两人胳膊挨在一处,杨念整个身子都靠在太子些许瘦弱的肩上,过了片刻,杨念像是堪堪稳住呼吸一般,满脸羞红地将胳膊往回收,两人间这才拉开些距离,何轸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以缓解目下的情形。檐下的女子含羞低下头,与何轸笑语嫣然,这一幕由始至终尽数在楼上帘内的男子眼中,晏子毅默默转过视线,他的眸底并无半点波澜,想起杨念方才的娇羞情态,觉得熟悉却又陌生,先前两人之间曾比这亲昵百倍,可那张脸对着其他人,笑得也能那样含情,晏子毅的心里甚至感受不到什么挫败,像是很早就料到的一般,他知道她的野心,她似乎也从来没有将两人间的情谊纳入过未来的考量。这些他都知道,可直到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她终于还是先一步抛下了他,不是么。只是不消片刻,晏子毅那片花瓣一般丰厚的唇就微微勾起,朝身后那抹隐出的身影缓缓道,“赵先生,请您转告周大人,他的建议我会考虑的。”他抬起头,又恰好瞧见琉璃瓦上自己的倒影,竟好像也是一脸陌生的神情,晏子毅的嘴角笑得更开了。赵浚只朝晏子毅拱了拱手,没有答话便转身离开,瞧檐下那对男女刚刚谈完,他眼下还得回到何轸身旁去。-周双白一行是五日后才到近畿,又在城外宿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入京,为的就是面圣接诏的受封大典。轿子入城门之时,其盛况还是出乎了梁淑甯的预料,她一身华服端坐在装着珠帘的轿辇之上,四周红纱帷帐之上绣点点金蕊梅花,牵头配有四牛,每一尊皆披挂彩幡,牛角缠金丝线。在本朝,只有最尊最贵者出行才有此阵列,水牛的步履缓慢,走起来却稳中有度,带动着辇旁的两只銮铃作金石碰撞之声,铃铃作响。四九城内万人空巷,虽说是清晨时分,前几日又连绵阴雨,天幕正灰蒙蒙亮,树杈间却隐隐约约漏出一丝金光,照耀在雾气之上升腾起紫色的光辉来,颇显出一种瑞祥吉兆。街旁蓊蓊郁郁的树叶子上滚满了银浆,晨露也散起冷光来,东大街这么多年来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围了这样多的百姓。想上一回,该是前朝秦相爷登科那日,春风得意马蹄疾,清贵公子宛若郢中白雪,从街前打马而过。这人群里围观的百姓不乏银发满头的老人,在他们年岁尚轻时曾见过秦相爷的翩翩,又因秦相爷政才卓绝,素来极得民心,如今便没有理由不来瞻仰这秦相的亲生女儿,这位安宁郡主的尊荣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