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他们又一次对彼此许下了承诺,张涛却在他耳边低声说,“把今晚的事都忘了吧,你只是喝醉了。”远在一千两百公里之外,水木清华正廊对面的荷塘早已缀满花苞,可今夜他们谁都不在。
他在张涛的发顶留下了一个极轻的吻,轻到如同月光照在身上,没有触感,没有温度。可至少在这一秒,极端的理性主义者甘愿沉沦,不想清醒。
张涛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如何走出了姜凡的房间,但他们至少分别得很体面,一如过去这些年中的每一次。他独自站在电梯间里,酒劲还没消退,手机的电量已经耗尽。他似乎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他机械地从口袋里掏出房卡,想要刷亮九层的按键,却有什么东西随着他酒后没轻没重的动作滚落在地。张涛缓缓蹲下身,捡起了一枚打火机。在盯着它几秒钟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按下一层的按钮,从a座的电梯厅来到酒店一楼的大堂,并从大门径直走了出去。
在这个闷热得没有一丝风拂过的夏夜里,他在月色下点燃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支香烟。他被呛得头晕反胃,连连咳嗽,直想干呕,却还是强忍着抽完了它。
张涛实在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借此抚慰疼痛。在经过垃圾桶时,他甚至产生了将打火机和烟盒一起扔进去的冲动。可他却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是他替另一个人保管的。
chapter36
张涛推开厚重的房门,刚要将房卡插进卡槽取电,却发现屋内的灯亮着。他心念一动,李想正坐在沙发上,神情疲惫又复杂地看向他。
他愣了愣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身体却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带着他来到李想身旁。相识三年以来,这是张涛第一次看见李想流露出如此负面的情绪,他的眼圈和鼻尖都泛着红。张涛从未见过他的这一面,也不曾想象过他会有这一面,甚至不敢断言这究竟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他方才刚刚哭过。
“李想……”张涛在他身旁坐下,不知要与他从何谈起。
李想尽可能地让语气听起来冷漠,说出一句自认为最伤人的话:“……我以为你今晚也不会回来,就像之前的两次一样。”可是即便藏在玻璃镜片后,哀伤而痛苦的眼神也暴露了他有多在乎。
一股寒意从张涛的头顶直钻脚底,他的心脏几乎停跳,血液也凝滞着不再流淌,恐惧和不安充斥着他胸腔里的每一个角落。更可怕的是,他下意识地想要寻求李想的帮忙,却发现带给他这种无助感的人正是李想。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
张涛望着他微红的眼睛,一句话也无法说出口。
李想从来就不是天才,却是个聪明又善良的普通人。他的聪明让他能敏锐地捕捉常人难以察觉的细节,他的善良和普通让他能更切身地共情平凡人的喜怒哀乐——而张涛恰恰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他不免开始怀疑,拥有这些特质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他对事物不够明察秋毫,对张涛也不够无微不至,那此刻的他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痛彻心扉?
在与薛珅和姜凡那次不愉快的短暂会面中,他发现了这二人对张涛超乎寻常的在意。比起姜凡的不客气,薛珅明里暗里的示威和对张涛的过分亲昵才更令他不舒服。他当然知道薛珅与张涛的关系格外好,否则张涛又怎么会在刚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去找他一同过夜。从那次见面之后,李想几乎可以断定他对张涛存在着超越普通朋友范畴的情愫。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但同类总能轻而易举地嗅出对方与自己怀着一样不可告人的心思。
李想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些许危机感,但他却没亲眼见过张涛与他们二人相处时的细节,只能从张涛聊起他们的寥寥数语中去推测张涛对他们怀有怎样的态度。他太信任张涛了,以至于总不去深究那些一句带过,也从没将其视作过刻意隐瞒。直到他发现张涛从房间中偷溜出去,又与薛珅在一起待了一整夜才回来。
张涛下床开门的声音惊醒了李想。他本想问张涛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他的一举一动都太过谨小慎微,便明白他不想让自己知道。他佯装还在睡着,却在张涛出门之后起了身。等到张涛的电梯下至一楼,他也乘着另一座电梯跟了下去。在走出电梯间的一刻,他亲眼看着张涛与薛珅一同穿过酒店大堂,前往了双子楼b座的方向。这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但李想也说不清楚,和上一个张涛不在的夜晚相比,究竟哪一个更难熬。
张涛在凌晨时分才回来,天色已经渐亮。在他歇下后,李想装作没有任何事发生。按照闹钟预先设定好的时间起床,洗漱并穿戴整齐,去附近买好了上门拜访要携带的礼品,再回房间等着张涛醒来。
李想本就不了解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如今更是连他们当下的关系也无法参破。他从来都不会妄下定论,除非铁证如山,否则他绝对不会相信张涛对自己有所欺瞒。
他不知道这世界上是否存在因果报应这一说。恰恰是从季帆的口中,他才得知张涛从最初的那天起就对自己说了假话。残酷的真相就摆在他面前——一厢情愿的人从来就不是薛珅,只是他李想。
李想自知酒后失态,等到情绪平复了一阵,他才开口问道:“你和薛珅,你们……是恋人吗?”
他方才不应该那样尖锐又刻薄地对张涛说话,选择去爱什么人是张涛的私事,他没有任何告知自己的义务。李想完全明白,他是张涛的朋友,却也只是朋友,他根本就没有为此感到愤怒和嫉妒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