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固然知道那蛇妖行踪不定,往常她都是心里盼望着他不要出现,只是自那晚以后,一夜未眠的她却恍然意识到纵使那人有多么恶劣凶狠,他对自己却总是包容的。他的消失给了黛玉足够的时间仔细审视他们并不愉快的相处过程,到最后她有些崩溃地发现,对方无比了解自己,亲近甚至纵容自己,虽然他不懂礼教更不知表达,对自己的好却是千真万确的。她一贯认为自己是恨他的,恨他的突然出现,恨他的蛮横与霸道,恨他把了无希望的未来撕裂给自己看,可是现在,她已经说不清了。他又太懂她,懂她的悲她的孤独和身不由己,他粗暴地扯开遮掩真相的那层纱,他强迫她去思考她一直不敢去揣度的未来。她想自己该谢谢他,即使这过程疼痛难忍,她亦明白只有浴火才能新生的道理。可她又怎么能如他那般自私呢?黛玉真的很想问问那位自称伏地魔的少年,为什么他的眼里便只有她一人的生死?他可以为她配药,却同时可以毫不犹豫地拿紫鹃试药,他催促她离开大观园,可那棵大树上同她朝夕相处的便不是亲人了吗?纵使她知晓旁人对自己有多编排之处,可别人对自己的好,她却向来是一分一毫都记得的。黛玉很想同他好好谈一谈,她睁眼等了好几个日夜,他并没有出现。等到最后她终于熬不过昏昏然睡去,梦里大雪封山,那人站在城堡最高的地方沉默着,她发不出声音,他也不看她,不知经过了多久的僵持,少年突然翻过围栏向下越去,她惊得冲上去拉他,却恍然梦醒。夜色寂静,紫鹃被她的动静惊醒,忙倒了茶来问,她失神地攥着紫鹃的手,终究是不发一言。那是她第一次记得那些怪梦的内容。黛玉开始意识到那些记不得的梦应当与他有关,他们在自己的梦里有另一出不一样的故事,可她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少年黑曜石一般盛满了占有欲的的眼眸骤然浮现在脑海,她突然不敢再想下去。可故事里的主角依然没有出现。转眼已是八月十五,黛玉听着那悠悠扬扬的笛声,见得贾母感慨凄清,一时又想到了那少年的警告,偏偏宝钗宝玉都不在,她原想独去倚栏,湘云倒是跟了上来不住宽慰她。黛玉见她一片赤诚豪气,也不好拂了她的兴,亦跟着走下凹晶馆来,只见得竹影森森湖水粼粼,却是那年蛇妖将她带过来的地方,心内又羞又气,不禁红了脸,湘云竟还想着坐船,她连忙劝阻开了,幸而方才吃了酒,湘云亦没有发觉自己的异常。又幸得两人于作诗这一事上都有几分争强好胜的心理,联了两句,黛玉便将心头的事情暂且放下,专心与她对诗起来。不想视线扫过,湖中竟然多了个黑影,夜间看得不真切,她亦不知是不是心头所想之人,只是望着出神。察觉到湘云的目光似有不解,她连忙掩饰道:“你看那河里,怎么像个人道黑影里去了?敢是个鬼?”话一出口她便觉得失言,不是还好,若真的是她心头所想那只鬼,又该如何是好?湘云也随之望去,却笑了起来:“可是又见了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说完,便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池中打去,只听得那黑影“嘎”的一声,却飞出一个白鹤来,直往藕香榭去了。黛玉见此,心中不知是宽慰还是惋惜,只是笑道:“原是他,猛然想不到,反吓了一跳。”却不想湘云笑道:“正是这个鹤有趣,倒助了我了。”又联道:“寒塘渡鹤影。”“了不得了,这鹤真是助了她了。”黛玉笑叹道,又望着那鹤离去的方向出神半日,方吟道:“冷月葬花魂。”湘云拍手赞道:“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又叹道:“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凄清奇谲之语。”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压倒你?只为用工在这一句了。”湘云方要再言,却被突然出现的妙玉截住,二人便一同去栊翠庵里吃了茶,方回来歇着。黛玉却是睡不着,心里满满当当都是那个湖心的黑影。虽然湘云打那一下已经证实了她猜想的错误,但她却只觉得不对,但又应是那样呢?难道她已经那么想见他了吗?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她便被吓了一跳。这比宝玉送帕来得更加疯狂,她被这孽火灼得辗转难眠。不该是这样。却觉得身旁的湘云亦在辗转,黛玉不免得了些宽慰,遂开口问道:“怎么还睡不着?”湘云笑着解释了一下自己择席的毛病,又问她为何也睡不着。黛玉哑然,只得叹气搪塞道:“我这睡不着也并非一日了。大约一年之中,通共也只好睡十夜满足的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