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跳动着,噼噼啪啪地响着,偶尔有几点火星蹦出来。跳跃着的火光映在辛云追的脸上,任晚在他身侧坐着。夜幕四合,从寒渊上吹来的风格外寒凉。辛云追埋头拿着根柴棍,心不在焉地在沙子上划拉,半晌,又忽然想起件事情。他从怀中拿出储物袋,从中掏出个小木盒,递给任晚。“前几日路过一处村子,有人托我把东西给你。”任晚接过盒子,借着火光,轻轻挑开了上面的小锁,打开了它。深绿的草叶上尚且还沾染着魔气。林羡鱼没有忘记与她的约定,但也不知他是怎样在亓氏眼皮子地下拿到取得这药草的。火光飘摇,辛云追瞧见那带着魔气的药草:“你病了?”任晚回应他,点了下头:“吃了这药就会好的。”辛云追想问的,但他没有问,只是将手往后一撑,仰起头来。这寒渊上面的天黑漆漆的,并没有几颗星星。任晚看着他的侧脸,问他:“亓氏与辛氏所去甚远,云莱那边,怎么样了?”辛云追歪歪头:“你是想问我阿姐吧?”“她如今一日日的事务缠身,我姐夫……也就是斩月,只知道围着她转,也就不拘着我了。”姐夫一词在他嘴里,格外陌生。“至于阿泓,他待在浮岚殿,还在师父身边。这些年魔族进犯,他也常在外各氏族宗门间支援。”灵魔两域之间如今势同水火,但也迟迟没有正式宣战。这个任晚是知道的。“还有,你不知道吧,我当舅舅了。”说到此处,辛云追眼睛弯成弦月,手上还比划着:“阿芽他都长到这么高了。”“说到底还是我把他带大的,他最喜欢的,便是我这个舅舅了。”任晚露出质疑神色,只是看着他,便将想讲的话都表达出来了。辛云追瞧见,眉头都皱了起来:“你这表情是何意?你不信我?”“把一个娃娃交给你来教导,你教他什么?”任晚自然记得云莱时,那时的辛云追可是四处惹祸。辛云追抱着手据理力争:“我从前也是浮岚殿亲传弟子,怎么就差了?阿芽跟着我,不知道有多欢喜呢。”“若要叫我那所谓的姐夫教导,必然是一个木头,教出另一个小木头来。”任晚抿着嘴憋不住笑来,已然联想出那情景来。辛云追见她笑,便似抓住了辩驳成功的依据,伸手指着她,“你也这样觉得是吧,所以还是让我来教导阿芽的好,我阿姐又那么忙。”他的笑平息下来,“本来若是有机会,真该让你见见阿芽的。”辛云追的语气缓慢,“连阿姐都说,阿芽他,长得很像我小时候。”但是,应当是没有机会了。任晚不再去看他的眼睛,只听见……他吸了一口气,声音轻慢,带着无奈和调笑:“一般在话本里,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该说些话?用来挽留你。”他去寻任晚的视线,得到了答案。他应当是没机会了。明明只要一句话就好,他就会停驻下脚步。明明是他先找到她的。…………天际大明,火烬尚在,只是冷了。辛云追在旁处砂岩上找到了任晚留下的信笺,和一把藏青色的扇子。她似乎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道别方式。「……若你回云莱路上,在巧合之下遇见了我师兄秦翌,就请你把这信交给他,若没遇见,就算了。还有这把绛清扇,是燕氏的东西,麻烦你交还到燕氏兄妹手中。……」燕氏和辛氏隔得不远,辛云追不知任晚同燕氏两兄妹相熟,忘记告诉她了。燕月映双目失明,如今,燕月言成了燕氏下一任家主的人选。留下的几句话中,也有留给他的。「辛云追,我昨晚其实是同你玩笑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是一个好舅舅的。阿芽,这个名字很好听,兴许,有一天我会见到他。至于你,从前在云莱,你真是很讨厌的,但那时的你也让我很羡慕。总感觉没有什么能将你束缚住,就像一片天际的云,自由自在。我希望,今后的你也同那时一样。那么,再见了。」辛云追手拿着那封信,并不知任晚给她师兄写了些什么。但他现在,确实也该归家了。云莱那边,垂丝海棠应当开得正盛。——————寒渊另一边浪潮拍打着漆黑的玄石岩,飞溅起无数细碎水花来。任晚擦了擦玉骨簪上的水,回望寒渊水。那边的亓氏地界已然看不清了。寒渊水会侵吞灵力,凡是灵域中人,若要直接从上御灵渡过寒渊,不仅容易引起魔族人注意,还很耗费灵力。任晚是靠着玉骨簪在水下为她辟开一条无水的通道,才到了这边岸上。玉骨簪尾尖闪出一刹的红光,任晚便听见有声音传来。“今日当值你要小心了,不可心有懈怠,上面来了位大人。”,!……任晚将玉骨簪往发间簪好,收敛气息,借着玄石岩的躲避,起身从另一处而去。还好她方才下水前就将灵脉暂时给封住了。任晚顺利从岸上,混入了这座魔域的边陲小城中。她靠着玉骨簪子上的魔气,染出气息,就连穿着,也与城中人并无二致。一路上,她尽量挑着人少的僻静巷子行走。上一世,她也没有来过魔域,只知晓这里叫做元影城,离魔域都城司幽城有多远,她也不清楚。任晚行走于巷子中,正巧,迎面走来一个魔族小娃。任晚只是多瞥了他一眼,本想着迅速从这孩童身边走过,未曾想,这孩子速度惊人,一下就扯住了她的裙摆。任晚被拉得脚步一顿,低头与他四目相对。这孩童睁大个眼,眨巴眨巴:“这位姐姐,和画像上的人简直一模一样。”【画像,什么画像?】任晚垂眸只与那孩子对视几眼,迅速拿出面纱将脸遮住了。“……你这孩子!怎么跑这儿来了,叫我一番好找。”一个女子疾步走入巷子,一下凑到孩子跟前。自然,她也瞧见了任晚,只不过,面纱是件法器,她并没有看见任晚的真容。“……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了”女子一把将小孩的手从任晚的裙边薅下来。“阿娘,阿娘!这位姐姐和那张画像长得一模一样。”孩童尚不知他说出了怎样的话。女子一惊!立即捂住了孩子的嘴,慌张看向任晚。任晚察觉不对,后退着,迅速离开了原地。也是在走出巷子之时,任晚才惊觉她此次来魔域的时机不对。通衢四街那么多人,却生生挤在一处,留出最中间的位置。浓郁的魔气将一幅画高悬空中。画上的人一身嫁衣炽烈如火,她发丝披散,微侧着头,望着面前的一株苍翠的绿树。画上人得脸还真的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不!那就是她。画上那棵树,是亓氏祠堂的那棵槐树。于是任晚一下就猜出,是亓厌疏画的。更为难办的事情发生了。人群前方,涌动出滔天的魔气,接着,自里面走出一个个人来。每一个人,都着红衣,而且都长着一张脸。是她的脸!怪了,怎么回事。“这画不过两日,这画自司幽城来得怎的这样快?”“许是殿下的仇敌,不然何至于此。”“这不,魂引大人在魔域各处都已过了。”仿佛是印证这句话,迷雾中,走出一个熟悉的人来。魂引毕竟是个傀儡,他还是同两百年前一个模样。只是,他的眼底一丝情绪也无,相反只带着冰冷的狠厉,甚至像开刃过的杀器,带着无边血腥。这批“任晚”已然被封住了嘴,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魔气所过之处,死相惨烈,各有不同。但最终,惊恐的表情都留在了她们的头颅上。有血滴和碎块飞溅到魂引冰冷苍白的面上,他却连擦拭的动作也无。只是黑得可怕的眼珠僵硬转动着,扫视着人群,似乎在寻找遗漏的。这样凶残的场景过后,在场的人皆是一片死寂。而任晚,在魂引的视线扫过这边之时,她在人群里瑟缩着,正全力将自己同他人的身影融在一处【完了,完了……】等着魂引扫过了她这边。她便以此生最快的速度躲回了她方才待过的巷子。呼——任晚抚着胸口顺气,其实这样看来,两百年的时间还是让她浮躁了。此次来的计划还是太过鲁莽,不如先回去找到秦师兄再从长计议。有些事,不急于一时。要知道她现在可是一个情魄受损的人,连恐惧的情绪也是从躯体本能来的。魂引是一个傀儡,没有情绪可言,他只听从亓鸩的命令,也只完成命令。嗯,先回去再说。任晚打定主意,先原路返回。只是……寒渊岸边。“魂引大人来此了,今日便戒备严守,不得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若是硬闯,闯出去了,也该被魂引发现了。任晚调头,只能硬着头皮先待下。为了保守起见,她让魂引将她浑身上下都裹上了浓郁的魔气。她如今是这城中最有魔族味儿的魔族人。她尽量自然地在城中行走,和旁人一样,只是刻意避开了魂引这一日的去处。任晚甚至想过,要不然往魔域更深处走,到下一座城,到一个魂引都已经查过的城。可是,如今这边城,是进不来,也出不去的状态。入了夜,天色已晚,任晚还得找个去处。只是,她没有傍身的财物。这魔域中肯定是用不了灵髓的。任晚走进一家客栈,摸了摸头上的玉骨簪,只能软硬并施地说服着骸音。【骸音,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你总不能见我真死在这儿吧?又或者说,你是想一辈子被泡在寒渊地下了?】,!任晚没得到回应,却也还是从门口走到了掌柜处。“我只待一夜。”她语气冷冷,掌柜也没怀疑,瞧她身上的魔气,已然替她挑了间上房。随后见她从头上取下枚簪子。这簪子通体玉色,温润十分,却收敛着魔气,必然不是凡品。掌柜睁着眼,正打算从任晚手上接过来,好好瞧瞧。然而,任晚的手刚拔下簪子,便觉一只手有千钧重,生生连着簪子砸在柜台上,发出极大的声响。竟引得四周的人都对她侧目而视。任晚对着掌柜眉眼弯弯:“诶嘿——”她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想要把手抬起,却还是纹丝不动。【骸——音】她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地唤它。最后她手脚并用,蹬上了柜子,想要把手从玉骨的压迫下拔出来。这一番架势实在怪异又可笑,众人越发想看她的笑话。但任晚却越发紧张,脸上也渐渐发红,热了起来。直到一道身影出现在她身边,她察觉熟悉的气息,僵硬的转头去瞧那人。正好是无声无息的魂引,他正用白日里那双毫无情绪的冷眼看着她。众人:【完了。】掌柜的:【完啦——】任晚眨着亮晶晶的眼珠,尽量不那么僵硬转头,对他龇着牙笑:“嘿嘿,不巧,这是最后一间上房,没你的了呢……”魂引:“……”:()小毒物驯服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