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悍将的人生,就是如此凄惶的闹剧。
“你向我说这些,”悍将垂下寒冷的眼神,“是要向我求饶?”
“不。”
老人笑了笑,笑容里有千灾万劫的从容:
“人带着恨意死去,是很可怜的。”
……别再恨烟罗,别再恨这个多灾多难的小镇抛弃了你啦。
悍将猝然一惊,全身汗毛陡然炸起:“老东西你——”
“我是这个小镇的主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除了平时说点漂亮话,也没为镇上百姓做过什么。”
老人一看脚下,引线已经燃至尽头,沉沉地一声叹息:
“……我真是个狗官啊。”
埋藏在小院里的黑火药倏然爆炸,灭世的炫光吞天沃日,暴烈的气旋飚溅四射,荡卷开洪钟般的巨响!
噬人的高温瞬间将老人燃成骷髅,但是在生死相隔的瞬间,悍将还是看见老人露出了慈祥又悲悯的笑容来。
伶芜恍惚地想起了,她和张今白初见的那一天。
她是张家旁支的子孙,而今白是嫡系的长子,少年骄傲耀眼得像是太阳,毫不吝啬地与旁人分享他的热情和善良。
她当时与内院的女眷们趁着春风放纸鸢,纸鸢好巧不巧地卡在了树上。没等丫鬟把家奴叫来捡,冒着浅绿的枝杈上探出一只手来,把纸鸢扔了下去。
当时地上的伶芜抬头上望,少年低头下瞰,和煦的春风从他们之间吹拂而过。
张绪风流今白首。
少年襟度难如旧。
注:“张绪风流今白首。少年襟度难如旧。”——出自方千里《蝶恋花》
、第四日?天道令(上)
轰——!
惊雷在墨黑色的云浪里迸溅开明锐的枝杈,滚滚的云海卷绞成湍急的涡流,向着陆梨衿的小楼咄咄逼来。明明时值白日,方圆百里却恍若子夜,四季雪浸没在突如其来的昏暗里。
“老白,”薄燐抬头望向漆黑的穹隆,声音低沉又正肃,“你还能动吗?”
白潇辞压低了眉宇:“尚可。”
“待会儿你带上云雀,”薄燐散落的发丝飞舞在躁动不安的流风里,漆黑的布条从他苍白的指间娓娓地流泻,随着男人手腕的振动化为一泓凛凛的刀锋,“直接跑,别回头。”
白潇辞不悦地蹙起眉毛来:“我为何要帮你?”
“凭你追杀了我这么多年……”
薄燐眼风一扫白潇辞,慵懒的嗓声里分明带笑:
“——我却一直活着。”
“客人是嫌我小楼寒碜,”陆梨衿扬声开腔,小院里好似撒下了一把泠泠的寒玉,“不肯露面么?”
薄燐吃了一惊。
他在陆梨衿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强劲的灵息波动,女孩的气息早已和四季雪的梨树融为了一体;加之女孩的身体又是小小的一只,雪白色的裙裳总是显得过分宽大,而本人的性格又二百五得高潮迭起,很难不让人把她归结为“弱质女流”——
但是当她提起全身的灵息时,冲天的炼炁飞掠起她的衣摆和长发,气流裹挟着飞零的梨雪哗啦啦地被她吸引而去,一处雪白色的涡眼以她为中心飞旋开来,天地的重心轻而易举地转移到了陆梨衿高高的木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