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到炎虎关了,”薄燐眯缝着浅金色的瞳仁,像头犯了春困的狼,“你刚折回来,又要走?”
白潇辞立在楼船的桅杆之上,雪白的袍袖翻卷在浩荡不息的江风里,整个人像是新硎而出的冰雪,笔直地指向高阔的穹苍。
薄燐吊儿郎当地往横杆上一坐,缠在腕上的黑色布条随风飘荡飞舞。眼前江流浩大宽阔,朗朗敞开笔直的一线;两岸青山漫漫无边,一声鹰唳划向渺渺的蓝天。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相安无事过了。
明明小时候也是这样,师兄弟落在高大笔直的雪松之上,天地间安静得只有雪和风的低语。少年们浑身缠卷着方才练功时还未散去的炼炁,仿佛两道袭月的彗星;他们的脚下是烟火人家,眼睛里是千千叠的山川,万万里的云海。
薄燐还记得当时自己问的话:“辞儿,以后想做什么?”
小白潇辞昂首挺胸道:“自然是做天下第一刀!”
白潇辞也记得当时师哥的反应,薄燐蹲在针叶上笑,眉眼皆是新月似的弯:“好,哥给你守山门。没饭吃记得回来,让百灵给你做。”
白潇辞当时还是个一点就着的二踢脚脾气,总觉得这刁民在内涵朕,一刀毫不客气地戳了过去:“我才不会没饭吃!”
薄燐反手以他的刀鞘为撑,轻飘飘地翻身跃起,顺着寒风荡得老远,留下一地放肆的狂笑。
“师哥,”白潇辞心底念道,“……师哥。”
——哥。
光阴更迭,物是人非。
雪老城的一场雪下得无休无止,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他们之间横陈着薄远洲和明百灵的尸首,就算有说一千道一万的“不由我”,也不可能再回到少年时的亲密无间。
白潇辞突然道:“薄燐。”
薄燐“哎”了一声:“听着呢。”
“……我花了七年时间,去信你口中的‘天’,是一切的幕后主使。”
——甚至不惜加入凌霄阁,在云秦这张巨大的人际网里抽丝剥茧,去寻找“天”的蛛丝马迹,去证明……去证明他师哥是对的,他师哥不是欺师灭祖的玩意。
白潇辞侧过脸来,塞北熔熔的烈阳打在他清峻的眉宇间,居然像是被掸落碎雪的白梅,有了几分烟火气的颜色。
薄燐抬头上看,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
“我知道你一辈子也接受不了,我竟然会提刀砍师父。你该恨我一辈子,我也该被你追着砍一辈子。”
白潇辞没说话,江风闯进楼船的怀抱,多桅白帆纷纷鼓涨而起。
“辞儿,”薄燐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羡慕你?”
“……”白潇辞震惊地看了过来,“?!!”
薄燐扔了个花生过去:“帅哥,表情管理,注意一下你的高冷人设。”
白潇辞张了张口,整理了一下语言:“……你骗我。”
薄燐又砸了个花生过去——这回倒是被白潇辞接住了,薄燐张口骂道:“屁,你有爹疼,老子没有,光这一条爷就气得挠床板了。”
白潇辞怒道:“你有明百灵!”
薄燐把手里端着的一碟花生全甩了过去:“小白眼狼,你百灵姐不疼你吗!”
白潇辞:“……”
白潇辞想起百灵给自己缝的冬衣,默默地咬牙咽了回去:“……”
——不一样!百灵给你缝的冬衣有花纹,还有内兜!
“我早就猜到了你和师父是亲父子,师父怕我多想,逼你改口的。”薄燐笑道,“我当时混球一个,总觉得师父偏袒他亲儿子,挥刀你一百下我就要一百五十下,——哎当时把我气的,几天没睡好觉,心说有亲爹了不起吗?还真了不起,我就没有,我做梦都羡慕。”
白潇辞愣了一下,他以为薄燐是天生的好肚量,凡事都无所谓,笑一笑什么都能翻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