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很轻很慢地叹了一口气。庄玠恢复意识的时候,正逢日落京城,下午五点的霞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半边脸上,光并不强烈,有一种暖融融的熏蒸感,温和旖旎。他没有睁眼,仍旧维持着平躺的姿势,病房外刻意压低的对话飘进耳朵。“……后续调血直接拿不用上报,从医院报批太慢了,申请表电子版传给我,我给你批。”“不走流程你怕丢官帽,人出了事我让你丢脑袋。”“监控你们医院有几个人看过了?”站在外间的跟蒋危说话的那人,应该是医院一个领导,犹豫了片刻道:“首长,咱们这行,说句难听的,看这个就跟看解剖图没两样,回头就忘了,您别往心里去……要说还有谁,就是西城那个贺警官,当时是他辨认的。”“把人给我带过来。”庄玠忽然睁开眼,准确地捕捉到摄像头的位置,低声喊道:“够了!”摄像头连通着看护室的电子屏,短暂的沉默后,蒋危很快推门进来,看到庄玠醒了他第一反应要扑到床头,又猛然想起监控的事,腿脚僵了一下,最后有点局促地站在了门口。“闹完了?够了吗?够了就闭嘴!”庄玠微微偏过头,脸埋在雪白的枕头里冷冷看着他,“除了乱发火迁怒人,你还有点别的事干吗?”医院的院长也跟进来了,看到庄玠有些尴尬地别开脸,院长什么都没说,但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庄玠脸色更加难看,那种在权势强压下小心隐藏着异样的目光,隐晦而又带着锋刃,像在看那些高官的情人,让他如芒在背。蒋危递水过来的时候,庄玠直接将水杯摔在了地上。蒋危当着外人被落了面子,脸色变了变,什么也没说在床前坐了下来。凳子摆的位置离床有一段距离,他看着庄玠的脸色,轻轻把凳子往前拖拖,再拖拖,直到离床只有一步之遥。他还想再往前,甚至想坐到床上去,目光在床沿逡巡着寻找空地,庄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蒋危立刻停下,呆在一步外的位置不敢动了。庄玠手腕上裹着纱布,搭在发热垫上,输液管沿着苍白的手臂绕了一圈一圈,在两人之间小幅度晃荡。蒋危想摸摸他的手,问他疼不疼,又觉得问什么都不如自己割开动脉感受一下,最后他把手伸到床沿,摸了摸堆在庄玠手边的被子:“头晕不晕,有什么不舒服吗,跟医生说一下。”庄玠什么也没说,默了半分钟,有些厌倦地转过去,合上了眼。蒋危从他这得不到回应,就转头去看监护仪的数据,确然没有生命危险,于是打个手势让院长出去,起身关了监控探头,然后又走回床前坐下。他低头想了很久,潜意识里不愿提视频的事,又觉得应该解释一下,让庄玠安心,半晌开口道:“开摄像头是医生要随时观察情况,你别怕,我关掉了。昨天晚上的监控也洗了,我亲自盯着洗的,只有医院这些人看过,谁敢说出去……”庄玠闻言掀起眼皮,用并不意外的目光看着他,淡淡道:“说出去你就怎样?挖人眼珠子,还是送他去枪毙?”蒋危一时语塞。“法治社会了,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亡羊补牢的玩具,权力的一次任性,落在一个家庭头上是什么样的灾难你想过吗?”庄玠轻轻叹了一口气,隔着被子把他的手推下去。蒋危已经做好了冷战的准备,大概没想到庄玠还愿意跟自己说话,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字,用那种平和、商量的语气,就像小时候教育他不能天天考30分的口吻一样。他抱着自己的手有些不知所措,那上面似乎还留有庄玠手指的余温,让他说话都不利索了:“那你好好休息,手别乱动……我先出去了。”病房门咔哒一声关上。蒋危靠着墙,被贴着冰冷的瓷砖,有些愣怔地盯住头顶的节能灯看,灯光白亮白亮的有些刺眼,看了一会儿他就觉得眼球酸胀,有种想流泪的冲动。他感觉有很多话想问庄玠,问他和周师兄的关系,问庄玠是不是恨透了他,会不会每天都想让他去死,有没有后悔认识自己这个人,后悔对他好吗,或者……有过一点点喜欢吗。他也想去道歉,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跟庄玠说我以后不犯浑了,我一定学着好好对你,又觉得那种保证毫无说服力。在走廊站了很久,他抹了把脸,转身往停车场走去。庄玠睡了小半个钟头,他睡得很浅,有一点动静很快就醒了。醒来的时候窗外飘起了纷纷暮雪。那是北京今冬的第一场雪,雪花被风吹着,沙沙簌簌的声音,在窗台上铺了细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