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有我的渠道,”黎宗平沉浸在音乐里,闭着眼道,“我的塔能在新疆安然无恙这么多年,当然不是全靠上面眼瞎。”“你在军方有内线,或许说,整个军委都是你的保护伞。”黎宗平微微笑起来并不接话。庄玠终于把目光投向钢琴,似有动容。一曲弹完,黎宗平收回双手,凝视着他问:“你好像很喜欢这首曲子?”“故乡的原风景。”庄玠移开视线,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它创作在我出生那一年,小时候睡觉之前,我妈妈经常弹。”黎宗平离开琴凳,走过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回忆道:“这是北京塔一位工作人员教我的。第一起恶性事件发生后,未匹配的哨兵就不被允许离开塔,所有人都被一对一监控。负责我的是个年轻的研究员,她从德国留学归来,会弹钢琴,喜欢读书,每次我接受检查的时候,她会在留观室看一本海涅的诗。那是个优雅、美丽的女性,我没法用浅薄的词汇为她定义。”“可你还是伤害了她。”庄玠举起桌上那份档案,手在微微颤抖,“06年,北京塔发生暴乱,你带着二十个哨兵叛逃,临走前炸掉了北京实验室,所有科研人员都葬身火海。”黎宗平皱起眉,这个话题显然刺痛了他,“当时我想带上她,可她不愿意跟我走,她有家庭,有孩子,她不能担负成为一个向导的风险。”“她只是不想成为你的向导。”庄玠冷冷地说。黎宗平一下子说不出话了,眉心皱痕更深。庄玠摇了摇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为了所谓的自由,害死那么多科研工作者,怎么有脸惺惺作态地缅怀。”过了好半天,黎宗平才抬起头,搓了搓发红的眼眶,“你不懂。当时的情况,要是我不走,整个研究所都会被裁撤,科研工作者没了这份工作,还能去研究别的,而变种人只会被当做威胁社会治安的隐患彻底监管,好在军委有位高层想继续这个项目为他所用,我没有别的选择。”庄玠微微皱起眉头看着他,黎宗平忽然冷笑起来。“国家从很早就在叫停英才计划,他们把我们变成异类,又觉得我们危险,若不是这些年军方一直暗中支持,变种人早就被赶尽杀绝了。我劝你别报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你爱党和国家,党和国家爱你吗?他只会教你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庄玠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觉得可笑:“所以参与到英才计划的大部分人,包括那些研究员、志愿者,甚至暗中包庇你的部分部队,都不知道他们这些年来是为谁献身?”黎宗平欣然道:“他们是人类进步牺牲的烈士。”“原来如此。你们用国家的名义暗中牟取私利,欺骗了那么多人投身这个项目。”庄玠闭了下眼,缓缓转过头,视线投向墙上的国旗。他似乎很疲惫,又有些微茫的不解,最后竟然露出一个近乎释然的笑容。“何必执着于那面旗。”黎宗平声音慢下来,“物竞天择,跟不上进化脚步的人,迟早要被这个世界淘汰。清理掉那些怯懦又恶毒的人类,建立我们自己的秩序也未尝不可。”他重新倒了一杯水推到庄玠面前。庄玠忽然站起来,直视着他。“你错了,我自愿成为变种人,不是为了这个的。”再一次进入庄玠的精神世界,蒋危来到那座雪山下。白狼卧在湖边打盹,尾巴一甩一甩地拍打着水面,水花溅上来,浅滩上的鹅卵石湿了一片。蒋危找了个石头坐下,把它抱起来放在膝盖上,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白狼阖着眼睛,耳朵折回去,不愿听似的捂起来。“喂!”蒋危不满地揪了揪它的耳朵,“你搞清楚现在的形势,带我去基地看看,弄清火力位置才好救你们出来。”白狼恹恹地瞥了他一眼,下巴搭在前蹄上,蓬松的大尾巴甩到前面来揣着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蒋危竟然从它浅蓝色的眼睛里看出了嘲讽意味,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自说自话的傻子。就在蒋危气得鬼火冒,准备回去把戏耍他的白遇河痛扁一顿时,白狼突然从他膝盖上一跃而下,扭头朝着基地走去。通往地下的甬道黑暗而漫长,很快蒋危就发现不对。——他走到了另一个世界。二十年前的总参大院,红墙上落满岁月斑驳的痕迹,晚风清凉,爬山虎蔚然成荫,家家户户飘出饭菜的香味。庄玠家房门半掩,风铃一荡一荡,昏黄的路灯映着屋外那盆小玫瑰。年轻的庄局长穿一件格子衬衫,西装裤熨得没一点皱纹,抱着小庄玠在楼道里来回走,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拍着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