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城北,交战的人越多。顾铎跑着跑着,看街上杀成一片,也不急着赶路了,抽剑一跃而下,和齐军并肩作战。有人看到他:“小顾!王爷在前边!”顾铎一剑砍断蛮人刺来的枪,道了声谢,朝前杀出一条血路,又听到那人喊:“不是你的前!是我的!走反了!”顾铎:“……”不过也不必管是「谁的前」了,此处已经乱成一团,刚刚在前边的人,现在可能已经倒下,也可能杀去后边,与其找人,不如杀人。这里从前是阳东的市集,每到中午,小贩们通通成群地聚在一块吃饭,边吃边侃大山。然而现在,他们聚集的胡同里,却堆满了残肢断臂。总有人将战场视为慷慨悲歌,战鼓激昂,号角连天。然而眼下统统没有,入耳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呼痛和呻·吟声,间或夹杂着濒死的悲鸣。有人被生生砍下胳膊,有人被一剑捅穿、求死不能,绝望得只能发出本能的哭泣。当战火引燃,勿论立场,每个人要做的事都只剩下一样,那就是——让自己活下去。即便对阵身强力壮的蛮子,顾铎的剑法也不落下风,有剁人如切菜之势,大涨士气,很快就有一群将士聚集在周围,合力并肩。他杀得快昏了头,眼里就剩下灰色和红色,灰色的是十七部落战袍,红色则是一剑下去迸出的血花。就在手里的剑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血污实实在在糊了一层、不得不擦干净时。顾铎一抬头,终于看到了虞知鸿。虞知鸿身披铠甲,手持银枪,以一己之力斡旋三人,看装扮应该都是十七部落的将领。顾铎也不擦剑了,横架住一柄砍来的刀,一带一压,制服后将人横踢飞去,砸到到中间将领头顶;他再向身侧踹倒一人,借力旋身,势如破竹地挥出一剑,劈中另一将领。虞知鸿挑开最后一人,趁短暂的空隙,把顾铎带进怀里,与他短暂相拥。虞知鸿忽然喝道:“征北军!杀一人,赏一金!”孙将军闻言,也跟着吼:“北境驻军听令!杀一个,赏一金!”顾铎不明状况,从中砍断两支长·枪,又一剑结果了两人,也喊:“杀一百个!当武林盟主!”场面顿时混乱了,十七部落的人能听懂汉话,居然慌了:“武林!他们有内功!”打到这时,两边全都杀红了眼,反而亢奋起来,还有人唱起歌,大声喊,喊什么的都有。顾铎紧紧跟着虞知鸿,听到有人唱十八摸,大声问:“这是唱什么!!”虞知鸿没听清,旁边的将士听到,大声回答:“唱是你和王爷!”顾铎一头雾水:“唱我?你要帮忙么!你在哪!”还有人问:“武林盟主能干啥啊!”“没用!”顾铎吼着说,“只有钱!”另一个人大笑:“多少啊!”顾铎说:“不知道!花不完!!”虞知鸿早下令封了城门,援军至今未到,征北军与驻军都不再指望谁,唯有死守,大不了埋骨于此。如此想过,反而无所畏惧,在生命即将走到终点时,大家大声笑闹,如同赴一场来世的约,而非黄泉。虞知鸿拉住顾铎的手,问:“怕么?”顾铎说:“有你在,不怕!”虞知鸿想起什么,又说:“我今日出征,未提前告诉你,你……”都说人非草木,但在这满城的血泊里,人命早不比别的珍贵,杀得太多,都来不及物伤其类。顾铎没听完这句话,转身刺出一剑,就和虞知鸿走散了,又连斩了五个蛮人,才恍惚着去找。但谁都是一身血污,找也找不到了。又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蓦地传来了一声尖锐号角。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过去,那是城南方向,有一支整装而来的军队,黑甲冲天。顾铎昏昏沉沉,只知道挥剑。听到有人说「援军」,他想:“这是谁的援军?”他还没得到答案,身体却先一步认出了同族的气息,安然地晕了在街边。十七部落联军人困马乏,援军势如破竹,在天亮前,为这场战争落下尾声。此战史称阳东之战,贤王虞知鸿率征北军五千,与孙其尚所率近三千北境驻军力抗蛮夷十七部落,坚守阳东城一日,直至援军入城。征北军折损七成,北境驻军伤亡过半,但十七部落铩羽而归,虽然仅能算作惨胜一筹,却创下了中原人在北境战场以少胜多的先例。顾铎是被疼醒的。他感觉到自己被泡在一滩水里,手脚上都拴着链子,水里不知是什么气味,刺鼻无比。随后身体复苏,疼痛才渐渐袭来,他当即痛得眼前一黑,差点再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