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贤王殿下没闲着,整理出来一摞入门的兵书,给这人临阵磨枪。顾铎喃喃:“瑞王这个骗子,没告诉我做护卫还要读书啊。”但说归说,他也懵懵懂懂地知道,凡事涉及人命,都不能再看作儿戏,沙场不是好玩的,该读的书一本也没扔下。这一读,他竟学得不错。非但过目不忘,还能触类旁通,隐隐约约也对人间百态开了点窍,举一反三地琢磨出不少道理。——可见从古至今,和人沾边的玩意统统一个样子。无论兄弟倪墙争权夺位、还是功高震主兔死狗烹,都早有前例,不是新鲜事。虞知鸿早将这些书烂熟于心,听顾铎翻书的声响,都能靠着纸页的材质和翻书动静猜出看到了哪,有任何疑问,他都随手拈来、张口就答,而且能够引导顾铎多想多说。读到《火攻篇》时,顾铎问:“如果江面没有东风,那周公瑾岂不是白白布置了?”虞知鸿不答反问:“去过西厢房么?”“去过,”顾铎那历来不走寻常路的脑子忽然转上正轨,“那总有穿堂风!”虞知鸿道:“嗯,继续说。”顾铎答道:“我猜江边也这样,天天都刮一种风。就算今天没有东风,明日也会来。那北境呢?”虞知鸿依旧没告诉他,只给了他库房钥匙,叫他自己去找北境的天象录。读《三十六计》,顾铎道:“什么叫走为上计?打都不打一回,直接败走,和逃兵有什么区别。”虞知鸿道:“倘若只你一人,大可逞凶斗狠。可你麾下还有士兵,除了力战强敌,还要将折损降至最低。”顾铎颇不要脸道:“好吧。可我不叫逞凶斗狠,我是英勇。如果真有这一天,别人走就走,我至少得殿后。”虞知鸿道:“我出征时,只盼不要落得这样狼狈。你也不应该——”“当然。”顾铎扬起眉梢,“我又不是闲的,没落到绝境,当然不会逞这种要命的英雄。”如此过了近十日,端午节前,虞知鸿为顾铎出了一张考校试题,待答完后批改,竟发现单就纸上谈兵来说,他已经比朝中大多武将强了。顾铎有些紧张:“怎么样?我合不合格?”虞知鸿欣赏难掩:“不错。”顾铎眨眨眼睛,惊喜道:“嗯?你居然还会夸我!”“你做的好,自然要夸奖。”虞知鸿手上动作一顿,“为何不能,我待你严苛至此么?”顾铎哂道:“那倒没有,你纯属懒得理我。你不喜欢瑞王,当然看我别扭,懒得搭理也是人之常情嘛。”虞知鸿默了默,说:“抱歉。”顾铎有些不自在:“别,我来你这,已经比从前舒坦多了。大家非亲非故,你爱不爱理我都没事。我也不大在乎这些,反正是你们兄弟的事,好歹都和我无关。”他说完,见虞知鸿彻底不说话了,心说难不成这家伙还盼着他埋怨?理解不了此等奇异的志趣,也干不出那以怨报德的事,顾铎一耸肩,接着看书去了。出征的日期定在端午后,临近时,顾铎抽出来一天,寻思着陪小花过个节。他出府去买东西,遇见卖五彩绳的老太,第一次见这新鲜玩意,先给小花买了一条,又想起虞知鸿家有个崽,便又多买下一条,美滋滋地拿回府。“喏。”顾铎把精致些的那条给虞知鸿,“给你儿子买的。”虞知鸿抬眼望了望,禁不住一恍惚,差点接过来,却还是谨慎道:“我代他多谢,不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虞知鸿一向在儿子的事情上小心翼翼,不收外礼、不用外食。顾铎懒得往「他这是担心我害他儿子」的层面琢磨,没把事放在心上,出门随手将这东西送给扫地的小丫头了。虞知鸿处理完政务,恰遇上那个丫鬟,一眼看到她手腕上的绳子,无端心里一紧。而后,贤王殿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干了一件极无趣无聊的事情:他将这丫鬟升了一阶,调到偏僻的小院,改为做别的清闲差事。小丫鬟欢天喜地领命,乐呵着走了,小声说五彩绳真是带来好运,该去找仙女还愿。次日顾铎来时,虞知鸿心有懊恼,不知倘若他找那丫鬟,该如何做答。——可这想法委实太高估顾铎了,整整一天过完,这没心没肺的玩意都没发现,身边伺候的换了个人。虞知鸿放下心来,尽管他都不知道自己放的是哪门子心。是怕自己干的蠢事被发现,徒增尴尬?还是怕顾铎和丫鬟牵扯,不务正业?又或者是……随着日日相对,几乎压抑不住的、实在不该有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