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能进皇宫,虞知鸿腿还没好,心里又止不住地想这「兵部副尚书」怎么当,一路上明显力有不逮,走得很是艰难。总算回到车上,他心里有事,沉默不言,阖眼着养神,顾铎也只当这人累了。他懒得看,顾铎就把外边的风物说给他解闷:“这树也太嫩调叶子了,比宋大爷掉头发还厉害。天也不热了。”虞知鸿心不在焉地说:“嗯,入秋了。”顾铎问:“你喜欢秋天么?”虞知鸿回答:“无论我喜欢与否,秋天总要来。”顾铎没听出他喜不喜欢秋天,只听出自己不喜欢这么聊天,遂不理他了,让这不说人话的好好养神,早日养回个人样,改去祸害车夫的耳朵。车夫会捧哏也会逗哏,两人从路边的糖人摊子扯到去年瑞王府丢了一棵名贵的山参,至今下落不明。虞知鸿又忍不住跟着听。只听顾铎很不好意思地澄清:“没丢,是我给当成萝卜了,拿去蘸酱吃掉了。”车夫:“……”虞知鸿:“……”街市的喧闹日复一日,百年老字号从前朝屹立在此,尽管早已新人换旧人,也都换汤不换药,还是靠那道醉花鱼冠绝京城。车子压着一路的落叶,就着东南风回到王府,望见一群小厮——宋大爷总觉得王爷现在一举一动都是件事,忧心忡忡地领了三个人前来接迎——可能是想万一接不着人,还能凑一桌麻将。虞知鸿叫他们哪来的都回哪去,自己挪下车,又拒绝了顾铎的搀扶。别人听王爷开口,只有遵旨领命的份,顾铎却不依,抓着他不撒手:“你刚刚腿还疼,不能乱走。你从皇宫出来脸色就不好,生气了?”虞知鸿不无茫然地心想:“他怎么都学会看别人的脸色了呢?”然后又自问自答:“是在我这学的,他非但受我连累,还受累了。”虞知鸿开口道:“没事,不用担心,我总得学会适应。”顾铎没反应过来:“你适应什么?”虞知鸿说:“腿断了该怎么活着。剩下的话不太好讲出口,他思忖着慢慢解释:“我如今什么样,以后也差不多。你在兵部任职,不可与皇子交往过密。我……”虞知鸿不知该怎么下这道逐客令,太委婉了会被曲解,太直接他也说不出来。不过没劳他太过费心,顾铎福至心灵地听「懂」了:“你想让我走。”虞知鸿略一颔首。如今皇帝春秋鼎盛,皇子相争,没有贪图从龙之功光宗耀祖的野心,就该听御座上那位的话,最安稳妥当。他让陆小七跟在身边,实在是私心一片,病中贪图安慰。可他凭什么要别人拿前途和性命填这个安慰呢?凭什么都不行。虞知鸿态度坚定地想:“他对我如此,我该为他谋一份锦绣前程,保他一生顺遂。”正想着,他胳膊上忽然一松,顾铎竟利落地放开了手,十分好说话地道:“那好吧,你自己回去。”虞知鸿的脑子瞬间转不动了,唯留下一片空白。顾铎说走就走,没一点点犹豫,有如脱缰的战马,分分钟钻进了草丛。——倒不是这厮忽然变得好撵了,是他压根没打算走。早些时候御医就找顾铎说过,贤王殿下这毛病不好办,比起身上的伤,心里的坎更难过。突遭这样的变故,喜怒无常者有,一蹶不振者也有,需要多加包容。因此顾铎早有准备,全当虞知鸿脾气迟迟来了,不想见人,一闪身进了旁边的树丛,又上屋顶。只见虞知鸿在原地愣了一会,缓缓往回走,丝毫不知身边还有个人。顾铎不无满意地心想:“我轻功还不错,离这么近都没被发现。”他就这么跟着虞知鸿,把人送回卧房,犹不太放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蹲在树上看着。他看到虞知鸿扶着桌子呆立片刻,才迟缓地躺在床上,神游天外得连书都不看了。直到虞明来找人玩,四处找顾铎,虞知鸿恍然回过神,解释道:“小七回家了。”虞明道:“我去他房里,没看到他!”虞知鸿拍拍虞明的脑袋,温声道:“他回自己的家了。”小孩是种一言不合就会哭的动物。哪怕和虞明玩得再好,顾铎也对此敬谢不敏,拍拍屁股跑了,扔给虞知鸿解决,还没忘告诉宋大爷一声,多催催虞知鸿涂药吃药。闲着也是闲着,他到王府后厨熟门熟路转了一圈,成功逮住小花一只,强取豪夺地从厨房拎回从前住的小院,玩不成小红就玩小花。在贤王府,除了顾铎,唯一能和贤王殿下蹬鼻子上脸的就是小花。这位猫大爷成天欺男霸女,今天突遭人抓住后脖颈,整个猫都气得呲牙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