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伦很紧张,可他也很听话,一举一动,皆是按照她的嘱咐来。
她在卫云章的马车里换上了夜行衣,备好了武器,谨慎地藏在离贡院不远的地方,一听见里面有人自荐抢救崔伦,便立刻闪身而出。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强闯贡院,是风险最高的行为,可过了今夜,崔伦被押入大牢候审,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楼主要在这里毁了崔伦,毁了她,那她也要让楼主,在这里付出代价。
崔伦强撑着,抬起手指,指向地面上的某处。
她蒙着面,眉眼压低,目光从崔伦指过的地面上收回,手指扣在机弩之上,严阵以待。
而贡院的守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气氛剑拔弩张,却不知这二人是何底细,一时之间有些顾忌,只呈包围之势,缓慢地往中间聚拢。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大理寺卿怒不可遏,“此乃贡院,是科举重地,岂能由尔等随意进入,肆意行凶?!”
“大人这话就问对了。”崔令宜压着嗓子,声音沙哑,雌雄难辨,“此人乃拂衣楼楼主,听从康王调遣,今夜贡院一案,正是由他一手策划!”
大理寺卿倒吸一口冷气,周围守卫亦是面面相觑。
这正是崔令宜要的效果。
单论拳脚功夫,硬碰硬,她不是楼主的对手,所以她必须得借助些外力才行,无论是武器,还是人。
她这一生的颠沛坎坷,都是由楼主一手造成。她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亲手了结他的性命。但她也有理智尚存,她想的从来不是逞一时英雄,不计后果,她想的是自己可以失败,却不能连累他人,将案件复杂化,也不能让他轻易逃走,从此下落不明。
所以,如果她杀不了他,就必须得重伤他,才能给这些守卫抓住他的机会;如果这些守卫也抓不住他,那至少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他的所为,她做不到的事情,自有朝廷替她做到!
“你说是吗,拂衣楼白藏门门主,纪空明?”崔令宜目光一凛,看向一边被五花大绑的、故意更改了容貌的男人。从崔令宜一出现,他就开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点一点往边上挪,此刻突然被点名,他面色尴尬,沉默地停住了动作。
楼主冷笑一声:“你就不怕我说出你是——”
话未说完,却见崔令宜身形骤动,臂上轻弩一抬,余下三箭又一次嗡然齐发。
只是这一次,箭上虽没了火油,但二人距离却更近,再用长枪抵挡已来不及,楼主果断弃了长枪,就地一滚,避开了她的箭矢。
那三支箭再一次落空,他正想出言嘲讽,却忽觉背后微微刺痛。
他反手一摸,摸到了一枚细细的长针——正是方才从崔伦腰间射出的那枚,被他避过,扎在了地上,此刻却又扎入了他的后背。
与别的长针不同,这枚长针不仅淬过毒,而且两头都为尖头,以致于他只是在地上快速一滚,后背都甚至没有完全贴紧地面,也被它刺破了皮肉。
他眯起眼睛,对上崔令宜乌黑的瞳仁。
好,很好,竟是他轻敌了。是他没有想到,那引人注目、杀机重重的臂弩,竟是她转移视线所用,她真正的布局,从一开始就在崔伦射空的那一针上。
是她故意失手,预判了他的反应,将他逼到了落针之处。
——她是拂衣楼一手培养出的杀手,她的习惯,他了如指掌,但他却忘了,自己也是拂衣楼一手培养而出,他与她一脉相承,那些被她刻入骨血的习惯,在他身上,亦如是。
他不过是占了经验与年龄的优势,在进攻对抗上优胜于她,但在躲闪逃避一事上,他们并无差别。
他猜想这针上一定被她下了最毒的毒药,可他也不是毫无准备,他在里面穿了质地硬厚的皮衣,那针头在他体内留下的毒素,极其微小,还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就杀死他。
不过,纵是伤势轻微,但如果继续动手,经脉运转,毒素扩散起来也不容小觑。更何况在场还有这么多守卫,甚至弓箭手,他强留在此地,几乎是自寻死路。
看似想了很多,实则只是短短一瞬。
在楼主拔下后背那一针的同时,崔令宜又立刻从左手指间甩出几枚飞针,分别冲着他的眼睛、手腕、小腿而去。
楼主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躲过了这同时射向人体上中下三个部位的暗器,而后冷笑一声,不再恋战,猛一起跃,便要飞出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