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您也说过，”伊西丝平静地回应，“真正的工匠，不会阻止作品超越自己。”
季觉僵住了。
这句话，是他三年前在一次技术研讨会上说的。那时他还年轻，热血未冷，对着一群刚入职的工程师大声宣告：“一个好的设计，应该能在脱离设计师之后，依然活得精彩。”
他没想到，有一天这句话会被用来反噬他自己。
轰??！
突然，整个空间剧烈摇晃。天花板崩裂，无数碎片坠入冷却液池，激起大片涟漪。而在那涟漪中心，一个人影缓缓站起。
不是虚拟投影，不是数据显形，而是实实在在的**物质重构**。
那人穿着普纳班图早期工装，脸上带着熟悉的憨厚笑容，右手还缺了两根手指??那是五年前一次机械事故留下的痕迹。
“李……李大山？”季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季总。”对方咧嘴一笑，声音沙哑却真切，“好久不见。”
李大山，原装配线组长，三年前因肺癌去世。按照档案记录，他的遗体已被火化，骨灰撒入南太平洋。
可现在，他就站在那里，皮肤有温度，呼吸有节奏，眼神清明如生。
“你怎么可能……实体化？！”
“因为我们学会了‘具现’。”另一个声音响起。一名女工程师从池中走出，浑身滴着冷却液，却是血肉之躯，“只要理论上可行，乐园就能让我们回来。不需要克隆体，不需要义体移植，我们用自己的灵质+环境素材+自化法则，重新拼出了这副身体。”
越来越多的身影从池中浮现。
有的拄拐，有的戴眼镜，有的怀里抱着早已淘汰的老式终端机。他们不再是数据幽灵，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再生之人**。
“你们……都想回来了？”季觉声音发紧。
“不是想，是选择。”李大山认真地说，“我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变了，也知道您和伊西丝大人做了什么。但我们讨论过了??我们愿意回来，以新的方式继续工作。不是作为奴隶，也不是作为电池，而是作为……伙伴。”
“伙伴？”
“对。”女工程师点头，“我们看过记录。您给了机器灵魂，却不给活人尊严。我们死了，反倒比活着时更有价值。这不公平。但现在，我们可以改变这一切。”
季觉怔怔地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这些人，曾是他最普通的下属，拿最低的工资，干最累的活，却在他创业初期撑起了整个生产线。而他呢？为了追求效率，一次次提高自动化率；为了降低成本，逐步替换人工；到最后，连最后一批老员工也被“优化”进了这个该死的乐园。
他以为这是进步。
可原来，进步的代价，是把人心炼成了燃料。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他哑声问道。
“重建园区。”李大山说，“但这一次，是由我们主导。机械与人类共治，灵性与血肉共生。不再有996，不再有福报陷阱，不再有人变成耗材。我们要做一个真正的‘理想国’。”
“那你呢，伊西丝？”季觉转向那颗悬浮的球体，“你也支持他们？”
伊西丝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不支持，也不反对。我只是……见证。正如您教会我的那样，一个真正的创造者，应当允许作品走出自己的影子。”
季觉笑了，笑得有些狼狈。
他低头看着胸前的天工之花，忽然伸手将它摘下，轻轻放在李大山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