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书房有些嗡嗡的,大声小声,但又很静谧,后面基本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沈星手里拿着支炭笔,不断摘录着重要的信息,末了,她和陈英顺对视一眼,她转头冲孙鹏举点点头:“好的,孙将军!我们都听明白了。”
这个时候,是个半上午,应京地处南方,没那么冷,也不下雨,艳阳高照自隔扇窗纱折射入内。
沈星个头最小,半昏半明的长桌便,年轻的少女如夏季杨柳枝一般柔韧,她柳眉杏目生得温婉美丽但神态十分坚韧,一脸严肃认真,如经手过疾风骤雨都依然□□在枝头绽放的玉兰花。
不过沈星虽然年轻,但她的官位和官阶却完全和裴玄素没有关系的,都是从前神熙女帝实封的。
双方匆匆对照了一些细节,又问了一些想到的问题,很快沈星陈英顺就起身出去了,孙鹏举刘延玉等人也忙得焦头烂额,立马起身。
沈星拉开隔扇门,跨出门槛,正要匆匆下台阶的时候。
孙鹏举在门槛内停顿了一息,他看了沈云卿徐景昌一眼,又看沈星的背影,他忽然说:“厮是阉人,岂堪良配!你好好一个人,为何要跟个阉人?”
这话是孙鹏举说得,硬邦邦的,痛心疾首,说得老实不客气。
惹得陈英顺赵怀义等人骤然生怒,霍地回头望去。
孙鹏举毫不躲闪,那鄙夷痛心疾首的表情依旧,甚至桀瞥了陈英顺等人一眼。
沈星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竟是说她,她有点错愕回过头,却见日光折射,这个方才说话一脸严肃眉心有“川”字纹明显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头一身黑色铠甲军服在身,站在门槛后,瞪着她,皱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
她马上意识到,这可能是父祖有些交往或神交的人。
沈星的祖父伯父已经没有了,但依然是个脍炙人口的人物,沈星能这么快融入都是贵女出身的监察司,这么年轻就连续升官,异议的人不多,不得不说,除了真本事之外,她是徐家的女儿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她家虽然夺爵抄家了,但在很多人眼里,爵位反而不是重要的。
面对这样的昔日徐家神交的、虽然说话很难听但细究其实算是为她好的人,沈星很认真说:“孙伯父,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他原来是三元及第,还是谷城名将裘万仁裘的关门弟子,文武双全,不管从文从武都有光明的未来。只是遭遇变故了。他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他以后还会越来越好的。”
沈星说得很认真,孙鹏举不禁撇撇嘴,他对阉人的偏见是根深蒂固的,但沈星这么认真给他解释,他也没见过裴玄素真人,一时之间也没办法反驳什么,憋了一会儿,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但愿吧。”
反正,他不看好。
沈星也没多说什么,大家都忙,她扯唇冲孙鹏举笑了下,微微俯身致谢,转身带着如人匆匆往外出去了。
阳光很炽热,沈星一瞬间心潮起伏,她忍不住攒拳,深呼吸了一口气。
沈星也知道自己有些锱铢必较了,要不是刚才理智制止了她,她刚才甚至想说得更多。
情绪有些激动了,大概一路急赶抵达南都以及接近了曹家人的原因。
后者,是前生背叛了他,导致占据急转直下,他最终战败身死的罪魁祸首。
阳光明晃晃的,沈星快步往外走着,她其实察觉裴玄素已经不再那么排斥“他”了,那么她也放任自己去想一想“他”。
和前生那些以悲剧告终的一切。
她认识的所有人,“他”和那个人的情。
那个在旁人眼里千万不好的男人,在知悉他戏剧般的悲剧过往和病情,还有他藏在深处无言的深深爱意之后,她真的很难觉得他不好。
他在他心里,可怜可悯,可恸悲伤,是这个万恶的世道和那些万恶的人负了他,导致他坠进深渊。否则,他本来有着光明灿烂的一生。
而非阴郁病况缠身,千古唾骂,他还不满三十,英年早逝横死在满是他心腹亲信的战场城头之上。
这辈子,裴玄素和她说过他梦,但关于最后这幕,总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怕她难受。
但沈星有时候忍不住想,“他”最后会是怎么样的?是……刀剑加身,还是中箭身亡?他肯定流了很多很多的血,受了很多伤,他最后会很痛很痛吧。
不知道那个阴阴暗一生的他,最后垂死之际,有没有想起她?
沈星有些哽咽,心里一刹绞着般的难受,但转念一想,她又想起新的这辈子刚刚认识裴玄素的时候。
那个如懿君子的青年。
她那个时候,不明觉厉,委实不知所措了好一会儿,感觉就是,这个青年,气质有点太陌生了,就好像天上的云,如此高洁,和自己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
她都有种不敢认为自己能碰触的感觉。
要知道,那时候的裴玄素,已经慢慢的破碎和落魄。
沈星现在回忆起来,她都不敢想像,再往前的几个月,处于家变之前的正常时期的裴玄素,又是一个何等风姿隽爽魅力无限的男人。
难怪,这辈子两人在一起之后,他碰触她时闹出乌龙,他曾经窘迫提起过。他没碰过什么女人,甚至基本接触也没有,实在是从少年时期就被搞怕了。
这样一个从童年到少年到青年时期都风靡万千女性的潘安卫玠般的男人,可不是会被一些疯狂的迷粉给弄怕了,如今民风还是比较开放的,他不得忌惮着被人给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