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公子在河边寻到她,阿花把小树枝排排插在河岸上,希望它们长成参天大树。她心乱如麻,爱干些莫名其妙荒唐事。
“天黑了。”叁公子解下身上貂裘,把她密密实实裹好,“我们回去吧。”
阿花大摇其头:“我不回去。”想了想,剥下貂裘塞还给他,态度坚决补一句,“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叁公子声音一如既往柔和,丝毫不起波澜,“太阳落山了,我们明天再来玩,好吗?”
“你回去吧。”阿花蹲在泥地里用石头挖坑,“你不要跟我说话。我不喜欢你,不想看见你。明天咱们就合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背对他,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
沾满泥土的衣袖,被他轻轻拉住。阿花用力将袖子夺回来,他便不再动作。
“你是不是哭过?”他柔声问。
“谁说的我没哭!”阿花大声喊嚷,“我哭小树枝都不会哭你!”
“也好。”他的声音再软几分,“咱们不回去,就在这里玩一夜。河风冷,你且把厚衣服披好。我还带来茶水糖果点心,你爱吃的果子也有。”
阿花自然不穿。她嫌衣服太厚,烤得满身是汗,嘟嘟囔囔抱怨谁要跟你在一块玩,不一会儿低着头,边挖土边问:“有桑葚吗,我要吃桑葚。”
突如其来的无理要求没有惹怒他,叁公子继续软声软语打商量:“桑树夏日结果,现在只有去岁的干货。你要吃,我给你拿来。”
“不吃了!”阿花嘴巴撅得老高,把手里的石头狠狠抛进河水,赌气似的说,“没有就不吃了,谁稀罕。”
她惶恐不安,束手无策,干脆倒头躺在泥地里,全然不管假扮谢盈的禁忌。她无比思念脚下微凉湿润的泥土,耳边潺潺流过的水声。
阿花把脸埋进泥巴,随即身体一轻,被叁公子凌空抱起。阿花倔强地把脸转到另一边。
叁公子抱她径直上马车,取了帕子蘸温水给她擦洗。起初是泥,后来是水,脸上的水迹像永远擦不干一样,越抹越多。
“是我不好,今早吓着你了。”他丢下帕子,将她紧紧揽进怀里,“我没事,这个病只是看起来可怕,吃几帖药就好了。你不要哭,不必担心我。别人能做的,我都能做到,你想吃什么我去买,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去,不高兴打我骂我都行。千万不要一个人一声不吭跑出城,被歹人抓走可怎么办。”
“我,不会,被歹人抓走的。”阿花鼻子一抽一抽,眼泪不听话地往下流,“你能不能别死,我真的不喜欢你。而且,而且你也不可能喜欢我,咱们合离不好吗。”
“不好,为什么我不可能喜欢你。”叁公子轻拍她的背,悄声问道,“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不好听的话?”
阿花拼命摇头,表示二者都不是。
“我不强求你喜欢我。”叁公子说至动情处,忍不住剧烈咳嗽,他仍然不肯放手,“咳咳,咳咳,我只想,你在身边……”
那便多留一阵吧,反正不会太久。阿花嗅到鼻端清晰的血腥气,暗想,做事须有始有终。
“我小时候习过武,骑马射箭不输大哥,想长大之后随父兄出征,保卫家国。不成想越大越不争气,少时功夫竟都荒废了。”叁公子在小碟里夹了几筷雪白鱼肉,仔细择净刺,推到她面前,“尝尝这个,是否合你口味。”
阿花却对着面前堆成小山的饭菜发呆。她本是妖体,吸纳天地灵气为生,草木蔬果勉强嚼一嚼。凡人饭食五谷煮得稀烂,菜蔬炒得浑腻,牛羊鱼虾更是一口都咽不下,强吃下肚不多时就呕出来。从前和叁公子刻意疏远,尚且容易隐瞒。现在同桌共食,果真比登天还难。阿花不想糟蹋饭菜,顺势给自己安上个嘴刁的恶名。
“我不吃饭。”她攥着筷子愁眉苦脸,“你能吃你就都吃吧,我吃不下。”
“为何不吃。”叁公子问,“不合口味,再叫人去做。”
她蔫巴巴解释:“我不光挑嘴,吃了还吐,干脆不吃了。”
阿花说的是实打实的老实话,不曾想落到他人耳中,居然变作别种意味。侍立的丫鬟仆妇们险些敲锣打鼓庆祝,被叁公子及时喝止。他们夫妻至今未曾圆房,此事传扬出去,她日后在晏家恐怕难以立威。
“夫人照顾我十分辛苦,偶尔脾胃不和,不得妄加揣测。”他平和地说。
阿花这才发觉那话语意暧昧,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一下。“我跟着你喝粥。”她权衡再叁,不能拂却他一番好意,“白米粥我好歹能咽两口。”
不成想后厨刻意讨好,往她的粥里偷偷放笋片鸡汤火腿丁。阿花一早嗅出气味,不好不喝,撂下碗吐得天翻地覆。
四周围了一圈丫鬟伺候拍背漱口。叁公子插不进手,在她房中默默坐着,寸步不离。大夫离开后,他轻手轻脚挪到床边,小心翼翼牵住她的腕子。“你回去睡吧。”阿花抱着枕头轻声说,“我吐出来就好了。”
但叁公子的手没有放。
“大夫说你身体健壮,没有大碍,睡一觉就好了。”他抽出帕子擦拭她汗湿的额头,“我在这里不走,夜里有事就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