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眼里还未品出一二,腿脚就已本能地催促着厚衣袄袍都裹不住的寒凉身躯,这就往了炭炉暖房里钻去。待得发僵的手心被热茶捂暖,才长舒一口,在安然之中细听起那些依旧簌簌的窗外,合眼回味两分仓促间塞入了眼中那些各有深浅的绿上枝头
沉闷突兀的长鸣闯入了雨声,星罗洞里那两个贪着炉暖叹茶的门童把手里的瓷盏匆忙一置,这就各自规整了衣衫仪态,快步出到了洞外
他们耳朵灵敏,晓得这声响定是那些四轮跑地,如同蛤蟆一样的洋车驶来,即便是洞门开启后那阵瞬间钻入骨中的凉风也不敢哆嗦皱眉,这就各携纸伞快步下阶梯,赶上了那车门启开的前一刻
“解当家”二人齐声恭敬,这就将解袭洪与那一身洋装的男子各自护在伞下领到了洞门之内,刚进门,便听到了洞里石阶阵阵靠近的脚步回音,虽说还尚有距离,解袭洪知晓来人是谁,今日需要留心着洞外来人的,可不止当值的门童,付德民收了荣管事一张大绿票子,便也是早起一番隆重,只待贵客临门
“解当家,先生,您二位辛苦,付德民请二位的早安。”
这就左右袖口挽起,左手垂下躬身屈膝,给两人行礼,那两门童颔首随礼,待付德民立直之后,二人再躬身向他,问候一声“付大爷”
解袭洪浅浅一笑,洋裙的摆子刚一动,却瞧见身旁人还没往里的意思,反而摘下了头上的洋礼帽颔首而向付德民
“付先生方才这一礼可谓是娴熟精妙,这满礼的请安之礼鄙人也曾见过不少,但即便是八旗上旗府门之中,也没让鄙人见识这‘身如弯月,似拾物状’的规正”付德民笑出一拍发黄有损的上牙,这就伸手躬身将二人请往里去,见这男子衣料讲究,口吐莲花,不免也客气回去
“先生这番赞许是小人的福气,昨日倚云开传话来华宵阁说有贵客要拜谒六爷,六爷十分欣喜,这一大早就让小人备上贡茶,只是六爷今日身子骨不痛快,怕是得劳您随我进里屋。”
解袭洪听完心中不禁冷笑,这就与身旁的男子嘀咕一句“怕是要嚼闲言出去,是让我给气的”
付德民的耳力自然听得真切,极快地斜瞟一眼,又换回了那弯眉笑眼的模样
“解当家的何须自责,六爷只是这两日阴沉带雨的着了些水气,这些闲话若能作数,怎的您一声通传六爷便着急会客了呢。”
那男子搭上了解袭洪搀着自己的手背轻拍两下,这就又向付德民
“错在我这,是我太过仰慕关六爷大名且不能在岭南久留,这才仓促求上了解当家引荐,听闻关六爷在付先生来岭南之后甚至已比从前大好,今年秋市开市还现身了洞外,不瞒您说,今日能见付先生是鄙人第二期盼,果不其然是西太后身旁亲近之人,还望您日后多在六爷面前美言,解当家的如此年纪就操心上了倚云开,还望您担待!”
说罢这就向前一步拍上了付德民的手背,付德民感到袖口之中有沉甸而来,用另一手捏出一瞧,是一颗锃亮的金珠,赶忙谢过,满口应下
入了华宵阁的门后,解袭洪便又在九华厅坐下,目送着情郎与那腰板伸不直的付德民从一侧偏门而出,往了关常禧的内室去,那是一条花斑石铺地,沉檀木包镶雕视的富丽,虽说木料颜色深沉,可添了花斑石的光辉与梁上屋顶海漫天花的细致明艳,也就成了明暗和谐的惊叹,如此奢华的装潢,这男子却不似以往来人那般一步三叹,东张西望,而是眼正身直地随着他的步子,这让付德民不禁猜想,家中可得也是金碗玉勺的富贵!
“六爷,贵客到了。”他音色喜悦地三声叩上了贴金匾额“荣禄斋”的那扇云龙雕花门上,屋内的小婢将门从里拉开,垂头而下立于两侧
男子先一步跨进门槛,这就瞧见了足有十丈长宽的大室之中,一张双龙戏珠的吉祥团纹栽绒毯尽头,一个身披雪貂大氅,彩绣褐衣的老者正用一双凸起泛红的眼睛与他撞上,男子大步流星地行至距离那洪蝠齐天纹的金丝大榻三步之外停下,颔首行礼
“鄙人肖苇,马来亚槟城鸿禧商行当家人有礼。”
关六爷并未有所回应,这是将那如同枯死树皮一般的脖子动了动,如同一只老龟般伸长,歪着头瞧了瞧这个洋装男子,付德民赶忙给他理好就要滑下的大氅,轻拍着关六爷的肩头而道
“肖先生的商行在而今的南洋可谓遍地开花,就连英法那些洋老爷也是恭敬得很呢!他仰慕六爷已久,这不一返岭南,连祖家都没回就来了星罗洞拜见,六爷您总说我这儿是吹嘘您的名声,眼下肖先生登门,你就说可还是我诓人么?!您的面子是足足的!”
关六爷依旧只是转动着眼珠子打量面前这贵料洋装之人,似乎故意磨蹭了一阵才开了那多少好药也润不起的喑哑嗓子
“无故上门,非奸即盗。”这话让付德民脸色一下僵住,但肖苇却没多意外,这就笑出了声,转向付德民请求他与其余下人侯于门外,付德民瞧见关六爷也没个拒绝,这就领着四五下人退出,合门声落
肖苇转身自己坐到了龙雕嵌云纹石的大椅之上,品了一口替他备下的茶水,再向关六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