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迫感不过流光瞬息,信一很快又恢复往日的闲散腔调:“好啦,今天四仔请假,医生代表缺席,出席补贴没他一份,我记账啦。”
莫妮卡重新数过一遍人头:三姑代表居民、佐罗代表教会、四仔代表医生、灰钢旻、朱老板和Lana则代表城寨中的黑白产业,加上治安委员会的信一和自己,现在一共八个人。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同倚仗,也变相昭示着城寨这块看似腐坏的蛋糕,究竟有多少人在盯食。
信一开始一一分发准备好的季报账本,经过莫妮卡身边时,却故意放慢了步子:“给你。”
纸质文件同时被推至身前,莫妮卡闻到香根草气同油墨混合的气味,信一分明的指节不经意从桌案上刮擦过,收回裤袋中,不着痕迹。
只是换了香水,为何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不确定感刺激着莫妮卡的心跳,她心不在焉地握住钢笔,如把弄蝴蝶刀般转弄起来。
很快,莫妮卡就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账本上。
城寨福利会比莫妮卡想象的要正规,经营情况也十分稳定,账上竟有八十来万的盈余。
信一是按准则做的正规报表,但为使每个人都能看得懂,又附上了收支一线的流水账。看过账后,无人提出任何异议。
“账都看完了?”信一又问了一遍:“没问题,我们就进行第一项议程。”
“黄小姐。”信一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本正经地叫过莫妮卡。
莫妮卡亦回答:“蓝生。”
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看似生疏客气的称呼,正在悄然成为一种意趣。
“黄小姐作为青年中心教师,虽然来城寨只得短短几月,但是与人为善,助人为乐,为城寨做的贡献有目共睹。代表中,也刚好缺少一位可以为城寨后生着想的人。今日第一件事,我们一起欢迎黄曼玲小姐加入城寨福利会。”
信一说罢,带头鼓起掌,三姑同佐罗应和得最卖力,其余三位也略略做过手势,表面功夫都做到位。莫妮卡不知道龙卷风到底如何说服他们,也不会因为公然走后门而觉得自己担当不起。她坦坦荡荡起身,从信一手中接过崭新的牛皮笔记本:“多谢蓝先生和龙哥的赏识,我会好好干的。”
“哈哈哈,确实是喜事一桩啊,黄小姐来,这里就和家庭聚会一样其乐融融。“朱老板将燃完的烟蒂掸进缸中,脸上带笑,口里藏刀:
”不过……今年有了青少年代表,来年再出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代表都不用惊讶咯。信仔,捉紧呐,城寨里需要被代表的人可不多了。”
同刚才被指桑骂槐的莫妮卡如出一辙的把戏。只是这次借故被攻击的是信一。而如果今天龙卷风坐在这里,朱老板是绝对不会说出这话的。
龙卷风大约也是因为害怕信一压不住这些老狐狸,才一直隐瞒病情,不肯好好治病的吧。莫妮卡密切关注着信一,却见他眉宇极平,不显不扬,叫人捉摸不透他下一步到底会如何应对。
莫妮卡正要帮腔,从进门起就不发一语的佐罗却忽然出其不意:“朱老板,少说两句吧,黄小姐只是青少年代表,又不是禁赌代表,何必这么敏感?”说着,他还虔诚地划了个十字:“不过,如果哪天真有禁赌代表,我想耶稣都会开心的。”
“……神经!”阴损的发难被打断,朱老板也不好撕破脸将话摊开来讲,只得作罢。
风波刚起,就波澜不惊地过去,信一依旧站在原地,看似什么都没有做。然莫妮卡稍一琢磨,就了然。
一个合格的话事人是不必亲自下场怼人的。信一也看得很透,要有人服,从来需要的是手腕、是拥趸,而不是吵架。可佐罗不是信一的马仔,他有靠山,更有立场。
莫妮卡虽然不知道信一是怎么提前说服佐罗开口,当他的确做到了兵不血刃。
信一用手臂轻碰莫妮卡,示意她回去坐,眼眸澄明,理智得令人安心:“现在进行第二项议题,”
莫妮卡归位,顺手将崭新的笔记本翻开,却又光速地将册本合上了。
她再次翻页,用指小心翼翼地探,终是泛黄的无酸纸中,摸到一朵红色不凋花。